生命的阳光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49 编辑 <br /><br />生命的阳光
　　　　●杨志广

　　搭乘长途汽车来到故乡小村的时候已到正午。阳历的11月初，虽是深冬，阳光却依旧很温暖地泻下来，远没有我在东北时的寒冷。她黄黄的，柔柔的，象母亲温热的手。

　　“妈！”我疾步走进熟稔的家门，声音高高地喊。母亲75岁了，耳朵有些背，只有这样她才听得真切。

　　母亲应声从厢房的屋子里出来了。她的腿有些微微弯曲，步子迟缓，头发一多半已经花白。额上的皱纹添了许多，只是眼睛依然明亮。母亲年轻时可是村里出名的美人儿，她曾对我和姐姐弟弟说，如果不是父母包办，她是如何也不会嫁给相貌平平的父亲的。如今虽已年迈，眉目间依然可见年轻时的风韵。

　　“小亮回来了？”母亲清脆而熟悉的声音撞进耳鼓。她很快地走到我的跟前，粗糙却温暖的手拉着我。在母亲的目光里，我读出了无限的渴盼与依恋。“二亮，快把你哥哥的包接过来呀。”母亲边冲在一旁的弟弟嗔怪道，边对我催促：“一定饿了，快洗脸吃饭吧。”

　　我走进屋里，见一盖帘儿包好的饺子整齐地摆放着，水已烧得滚沸的锅里热气腾腾。一看饺子的形状，就知道那是出自母亲的手。近两年，母亲患了严重的颈椎病，脖子和胳膊常痛得无法抬起。听姐姐和弟弟说，平时母亲很少下厨做饭了，厨房的活都是由弟妹来做的。“怕你吃不惯你兄弟媳妇做的饭，你妈今天天不两亮就起来忙活，和面、剁馅，好不容易把饺子包好了。”父亲说着给我打来洗脸水。其实，即使父亲不说我也知道是这样。看着母亲额头尚未干涸的汗珠，我的眼里酸酸的，泪水已经和盆里的水交融在一块。

　　吃完饭，我躺在母亲烧得热热的炕头上。我让母亲也上炕歇会，母亲笑着摇摇头，说：“你坐了一宿火车，你睡吧。”然后给我盖上褥子，右手轻轻拍着我的臂膀。此时，我感觉自己幸福得如同襁褓中的婴儿，很快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道光芒所唤醒。睁开朦胧的睡眼，只见西天的斜阳正透过窗子洒进来，如此橙黄和壮美。她柔柔地依附在母亲的身上，美丽的光晕勾勒出母亲身体的轮廓，母亲便俨然是被灵光笼罩着的圣母。

　　哦！阳光，是我与生俱来的感知吗？

　　记得母亲曾对我说过，我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对光有一种特殊的感知。太阳出来的时候，母亲如果不把我抱到院子里看太阳，我定会嚎啕大哭。夜里没有太阳了，但只要还没有入睡，我都会要母亲将手电的光照在墙壁上，这时我会很高兴，直到夜深困倦才会作罢。母亲说，这就是我的乳名“亮”的由来。

　　母亲嫁给父亲的时候才16岁，而父亲当时才13岁。听母亲说，在和母亲结婚的前一天，父亲还在大街上和小伙伴弹玻璃球，玩得不亦乐乎。爷爷之所以让父亲这么小的年纪就和母亲成亲，主要的原因是为了给杨家添个劳动力。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为爷爷的自私而气愤不已。

　　我的母亲——我年轻美丽且勤劳善良的娘，就这样来到杨家，背负起了压迫自己一生的沉重负荷。和父亲结婚后不到6年的时候，因为家里的日子实在窘迫，父亲便只身盲流去了东北，一直到32年后退休回到故里。在三十多年漫长的时光里，父亲在外当工人，每年只有春节的时候回家过年，而一年生活的重负都压上了母亲柔弱的双肩。其间，母亲一直照顾和服侍爷爷奶奶，直到他们年迈过世。父亲离家的时候，姐姐刚出满月，而此后，母亲又先后生育了我和弟弟，含辛茹苦地将我们姐弟三人拉扯成人。当父亲退休回到家里的时候，弟弟长女大声召唤爷爷的稚气的声音都已经很清脆、很明亮了。

　　“亮儿！”是母亲在唤我，我的思绪被从追忆拉回到现实。母亲静静地端详着我，那么深情和专注，我知道那目光里写满了爱。我问道：“妈，您的腿还疼吗？”母亲叹了口气，“老毛病了，每天都让你兄弟媳妇给我砸，砸完好受点儿。”“今天我帮你砸砸吧。”我拿起一根放在炕边的擀面杖，“不用，”母亲说：“你砸的没劲儿，还是你兄弟媳妇胳膊有劲儿。”可母亲拗不过我的坚持。我举起擀面杖，让它一次次落在母亲已经肌肉松弛的腿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这样的击打如果落在我的身上，我会痛得大喊，而对母亲却是一种享受——这一如母亲的命运和坎坷的生活历程：

　　母亲，是把痛苦兑换成儿女甜蜜和欢愉的人！

　　“亮儿，在外面不要记挂我和你爹。我和你爹不缺钱花，你爹每月有退休金，做阿訇还有点收入。你孩子也大了，用钱的地方多，把你们的日子过好我就放心了。”这些年来，母亲一直对我这样说，无论是见到我的时候还是在电话里。现在，母亲依然在和我重复着这样的叮嘱。这就是我们的母亲吗？我的眼泪再一次噙满了眼睑。

　　在老家小住的日子里，我每晚都要挨着母亲，睡在她烧得暖烘烘的热炕上。母亲和我说话，我依偎着母亲，摸母亲和我一样的鹰勾鼻，摸母亲的耳朵，脸总是下意识地贴近母亲的脸……蓦然觉得自己仿佛依然在襁褓里。每天晚上，母亲都要等我熟睡后才关灯，因为她知道，我对光是如此地依恋和热爱。

　　终于，我要离开故里返回我工作生活的辽北了。头天晚上，母亲又是不停地忙碌到很晚：帮我收拾行装，还烹制和购买了很多我最爱吃的特色小吃，睡觉时已是午夜时分了。次日，当我准备动身出门的时候，才发现是个不见日头的阴天。虽然天气预报说没有降雪，可母亲却执意不让我离家，非要我过一天等天气放晴太阳出来的时候再走。母亲郁郁寡欢的神情不见了，欣喜地喃喃自语着：“感赞真主，这下能和亮儿多呆一天了……”

　　“妈……”我心头一阵滚热。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

　　瞬间，我仿佛看见：阴云向四周退散，一道眩目的阳光铺满天地和自己阴郁的内心。我宛若置身于明媚的春晖里。

　　哦，母亲，我生命的阳光！

　　　　　　　　　　　　　　　　　　　　　　　　　2009年1月20日草成（非首发）


　　　　　　　　　　　我和母亲2008年11月上旬于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