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夜话，乱弹

　　古时的女子在男人们的心底，大概多是有心性没脾性的。看了半部《儿女英雄传》挨至侠女何玉凤嫁了安公子便再也看不下去，开得了弓，走得了马的侠女十三妹怎肯嫁了个蒙自己救了命，还亲眼见着他吓得尿了裤子拿手拧干的孬男人，这节我怎地也想不明白。

　　难道是古人以为女子好色也与男子一般？要如此，古男人们实在是太不懂女人心意了，殊不知男人可能会对女人因怜其娇弱而生爱，女人却断断不会因为怜悯而对哪个男人产生爱情。否则，天桥底下的乞丐可怜，岂不是钵里收捡到的爱情多得泛滥了？有也只能是母爱，哪个男人若蠢到当做爱情，就可笑得很了。嫦娥爱少年，爱的却是横刀立马，射雕屠龙的英雄少年。跟这种见了贼人只会溺裤子，抖索做一团的小白脸何干？

　　《霸王别姬》里的虞姬，在那个凡是有些姿色的女人，动辄被诸侯霸王们抢来抢去献来赠去的乱世里，男人失了势，女人大不了也就是再做二道妾，谁也毋须为谁背负太多情义。对女性贞操看守严整是明以后的事情，宋以前的男人们还是很有古雄遗风，珠宝女人、刀马剑戟、葡萄美酒，概是炫耀身家强势的资本。其他，倒不十分介意。所以伤心岂独息夫人，不过是息夫人自蹋自践，为自己套牢的一条爱情枷锁。虞姬肯为项羽殉难，很难相信她若不是因为爱慕他一世英雄，甘心情愿地陪他慷慨赴死。

　　美人心赢的蹊跷的还有《西厢记》里的张君瑞。孙飞虎攻打普救寺时，他一介儒生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有退兵勇？靠的不过是假他人之手，退了贼兵。俗话说真君子不趁人之危，这种施薄恩却图厚报的事怎么说都做得不地道。如若必得一诺千金，依诺嫁女，那么追本循源，崔老夫人要嫁女也该嫁给张生的同学将军杜确才对。若不是杜确重同窗情朋友谊前来解围，纵使一百个张生又有何用？况且，张杜二人既是同窗同学，杜确也当正是二十出头的青春少年；论功名事业，杜确更比他那小张同学有出息得多，早早地弃文从武，当了征西大元帅。既如此，论门论户，年貌身家、为人品性，凭着哪一点武生杜确也应是莺莺小姐夫婿的不二人选才对。

　　可知那些做爹妈的常常没什么眼力见，好好的推辞不用，横生枝节白白放走了佳婿。聊斋《云翠仙》的妈妈更是糊涂，进香路上偶然碰着了一个小心殷勤的路人，就把女儿许给了他，陪上许多妆奁。姑娘云翠仙虽然明知道这人轻浮油滑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却也由不得自己，只得随父言母命嫁了去。幸好她是狐仙，遭遇预料中的不幸后总算有办法脱身逃逸。

　　凡人家的贫女就没那么幸运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胡屠户的女儿自嫁了范进，一年没沾过一两回油水。跟着窝囊的、打架溺裤子的、酗酒赌钱的老公挨苦受贫不算糟，最糟的莫过是做猎户刘安的老婆，家贫如洗断粮断炊，没享过一天好日子倒也罢了，她到死也想不到，丈夫竟会杀了她卸条胳膊来待客。

　　古代姑娘们嫁人不自由，有件事情似乎不如我们想象的那般严苛，有时候还能得到丈夫的准许。纪晓岚笔记里写有个姓史的捕役，帮一个因赌被迫鬻妻的男子还了债，为感谢他，那男子请他留家吃饭，酒至半酣，夫抱儿出，以目示妇，意令荐枕以报。这种酬客方式据说某些少数民族里有，但是在向来视妇女贞节几入魔境的汉人故事里出现，让人好不诧异。可是再多看看古传野史之类章回故事也就不奇了，一面投缘、一夜缱绻的故事比比皆是。大概古时的少年男女成日分隔在深宅大院里，见得到的清秀异性太少，择偶面太窄所致。想那十几岁的懵懂少男少女，偶然见着了一面，不觉着翩若惊鸿才怪。于是乎朝思暮想，樊墙钻瓦，演绎出许多风流故事出来。红楼里贾母已说得明白，真真贵胄人家哪里那么容易眉眼来去？丫鬟奶母的跟着，怎能遮掩得鬼神不知？其实说白了，是著书的文人们，少年青春期综合症兼臆想症而已。

　　这个症侯在白话聊斋里发挥到极致，诸多美狐艳鬼夜半主动来推窗荐枕，好象饥渴的不是这些男子，倒是这些美眉们一样。常常也看不出她们爱上他们哪条哪款有哪些修为，似乎只是荒野郊外住得久了的夜半小点。书生们自然很是欢迎骚扰，正是月华如水，寒窗寂寥，青灯黄卷百般无聊的时候，忽听得窗外有人吃吃娇笑，玉人入得门来暖被烘香共赴巫山鱼水和谐，打发漫漫长夜，多么美好。

　　能够自主的爱情永远是杯魅惑的酒，总是令饮者心醉神移。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这类故事在若干佚名不佚名的古文人笔下数不胜数。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不由人想起张爱玲的话：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杜丽娘死而还魂，终于与梦中人结为伉俪。伏羲的母亲在古雷泽踩过一个巨人脚印便珠胎暗结，这个故事跟玛丽亚以童贞圣女之身感动受孕何其相似；红拂见着一个俏郎君眉眼间英气不凡，果断立断地当夜便跟他私奔了。这些都是些有福气的姑娘，要么选对了婿，结成了亲，要么出了事也顺利蒙混过了时人的口水关。

　　老夫人固然举了鞭子拷了回红，到底还是饶了帮助小姐张生造成已成事实的小红娘。三言二拍里诸多情爱故事，似乎女人们的夫家主家也未曾对她们的未婚同居，或出逃、离散之时与他人有过染等等事情放在心上，结局多半还是皆大欢喜，团聚了事。看来《烈女传》这类文章事局虽然有，但也未必是绝对主流。老百姓过日子，讲究的到底还是个实在，人在了心在了，日子也就柴米油盐地过下去了，过往情殇，不咎也罢。这是民间的智慧，倒是些出书列传的，常常迂昧得不肯饶人，亦不肯饶过自己，生生要把人逼死逼疯才罢。
[ 本帖最后由 绝版蔷薇 于 2010-8-24 14:4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