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水

　　　　　　　　　　　　　　　　看水
　　　　　　　　　　　　　　　　武志强

　　我在一条河水边停下来，静静地看水，水比较清澈，吸引了我的眼球。看久了，不禁生发出一个疑问，水这样昼夜不停地流着，不累吗？

　　相信我们的生活也是这样不停地流着，我们不累吗？也累，说累是我的回答。流水无忧无虑，而我有忧有虑，假如有一天，我能过一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但却像流水一样单调乏味的流着，我是否也会缺少一些快乐呢？无忧无虑的生活就等同于快乐的生活吗？快乐是来自心灵来自精神的，但是如果没有心灵的充实，精神的向上，没有在追求这一切的过程中所遭遇的肉体的劳累与精神的苦难时，我又怎么能感受到快乐呢？在顺风顺水中，在平静无忧里，我或许并不能知道快乐为何物。正是因为追求中遭遇的种种挫折才使我懂得了快乐，才能够珍惜每一点快乐。

　　假如有一天我能够过上一种更为幸福的生活，我或许会更为怀恋过去的生活的，不仅是因为那才是我的生活，还因为在各种各样的生活中，这才是我应该过的生活，是属于我的生活，别的另一种生活是不可想象的，它可能更好，但并不适合我，我在我的生活中感受愉悦，那愉悦的质地是与别的愉悦不同的，是我独有的愉悦。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会混淆在一起，就像河水流着，各流各的，在日益不停地流动中，体味各自不同的乐趣。

　　受难本身也在创造着快乐，我在走向受难之地的时候，看见一双快乐的眼睛也在背后眨动，快乐寓于受难，只要我一天不摒弃这样的受难，我就能一天享受到这样的受难所带来的快乐。而这样的快乐是你没有的，因为你没有这样受难，还因为你不是我。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对生活和周围世界的体验不同，所带来的心灵感受也不同。河水静静流着，不舍昼夜，即使在你睡梦中也不会停下来，看上去并不感受着世界的什么，不停地流着，看似在消亡，其实也在生成，因为你眼前的流水并没有减少什么，还和原先的一样，一样多。在这无穷的流动中，穿越了无尽的时空，河水本身得到了大愉悦，而这样的大愉悦是你没有的，是你体验不到的。我们体验到的很有限，而有限的满足已足以让我们沾沾自喜，津津乐道，以为世界不过如此，而不再关注身外的那些事物。

　　我在感受自己的生活时，是能看见自己的无所作为，黯然失色，尽管日子如水一样流着，在晨昏之间更替，但却没有特别之处，有的时候度日如年，感觉一天都很长，内心荒芜，没有风景，心境就像一潭死水，那样的枯涩单调，看不出生机和活力。但是在另外的一天，我就会变得很快乐，在时光的流逝中感到身边欢快地流逝，，内心里在瞬间就能长出青草，开出鲜花，染红云彩，这是灵感带给我的奇妙之处。

　　我因此就想我还没有认识自己，总是有些原先看不到的事物出现，就像你在夜里行走想不到夜空的哪一处会突然为你燃亮一颗星。生活还为你潜藏着很多东西，只是需要你去挖掘和发现。但是没有时光的流逝这是不可能完成的，正在站在时光的流逝中，我们才有所发现，也才有发现的快乐。

　　人生就是一次旅行，我并没有离开这里，去到更远的地方，我只是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走得很远，在日益疲乏的生活中，我很想得到些深层的快乐，所以我只能向内心挖掘，甚至不惜虚构它，把一些并不存在的东西勾画出来，在想象中感觉，在感觉里梦幻。我这河水边站久了，看久了水，不仅能感觉到时光的流逝，还能看到这是一条梦幻之水，它把所有的梦幻流走了，也带来了。带来是为流走，流走是为带来。就像我自己常常做得那样，回忆是为了梦幻，梦幻是为了遗忘，遗忘什么？遗忘现实，遗忘那些糟糕的现实。但我并不谴责现实，因为这样的谴责是无益的。

　　看着流水审视自我，这样的自我审视是无尽的，你总是能够看到自己的不足，看到存在的消逝。看到自己所拥有的，被抱在怀里的一切在渐渐消失，越走越远。那是你想挽留又挽留不住的，时光之水洗涤着内心，你会日渐苍白。

　　我从不知晓自己还能活多久，不知道这河水还能流多久，因为有些河流也会过早枯竭的，但是存在的每一天都要流着，因为流着才能存在，才能称其为一条河流。我也一样，只有在感受到流逝的时候，才能看到生命的消失和迎接。一天天的这样走过来，就把未来走完了，人常常会在生命的终结之时感叹生命的短暂，其实生命也是很漫长的，只是他缺少感受而已。
我富有的就是这些感受，我在感受里生活，有时觉得日子很长，长的超乎我的想象，使我认识不足。所谓的阅历深浅，可以说就是感受深浅，没有深切的感受很难认识一些事物，有些人虽然也在经历，但流于表面，虚浮在上面，而没有让自己沉下去，所以也就看不到事物的内核。老并不可怕，怕的是没有进步，老而腐朽，对事物缺乏敏感。

　　生命是这样的真切有力，我在河水浩浩荡荡的流动中，看到自己的确丢失了一些什么，它们淹没在那无尽的浩荡之中，那些遥远的过去再也无法被记忆收获。时光流逝中不断消失的我或许正在远方迎来一个新的诞生，那被时光剥削的又返还回来。所以我此刻才能站在一条河边，期待命运的转折。其实转折不会发生，只是期待而已。

　　我从来不曾期待河水什么，站在它面前，这样站久了，被它吸睛，感觉它在淘空自己，把我内心的所有想象都能淘尽。河水淘尽我这个小人物，就像人捏死一种蚂蚁，拍扁一只苍蝇，所以我就想我不能在一条河边这样一直站下去，我会发现自己消失的，消失的感觉虚无而可怕。我需要有些东西来确证自己的存在，希望看到自己内心的流动是自己所能把握的。那种受摆布的命运是非自然的。

　　河水自然流动，选择了一个方向往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在河水里面没有异己的存在，除了河水还是河水，这是一种绝对的流动，就像时光流经我们的身体，属于我们的时光不会逃走一点。但是时光也确实在异化一些东西，包括生命，有时我会觉得自己陌生，像是在对着一个陌生人，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不能确定那就是自己的经历，是自己有过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随着时光的流逝，我也会减少一些想象，多出一些客观，变得更为平静理智，接受现实的安排就像接受眼前河水的流动一样自然，心底不起波澜，也不生抗逆。

　　我需要顺从，哪怕当痛感袭来时，我也要学会顺从，我需要站在这样一个角度，来看待自己的存在。因为只有在自然里我才能得到一些快乐。当然磨难本身也在生出快乐，但是只有以自然的心理去看待它，快乐才是快乐，才能品尝到快乐这枚果实的甜美。

　　在另外的情境里，我敬畏一条河水，就是在敬畏时光，远的和近的时光，就是在敬畏自己的生命，以后我会一天天衰老，对一些事情的发生见多不怪，习以为常，会双眼蒙翳，对事物看得不再清晰。生命就像一幅发黄陈旧的画像，看不出那就是自己，是与自己一直在内心里念念叨叨的那个自己不相同的，有距离的。记忆会使我变得模糊，它并不能把远处停留的事物清晰的带回来，带到我跟前，而我的所谓辨认也是疑疑惑惑的，以致我最终无法辨认，不能说出那就是自己。

　　我已经认识到，记忆既然如此模糊，所展开的画面也是光影斑驳的，而我所思考和倾听的也多是来自过去的回声，但是我却不能说记忆就有多么信任我，而所谓的回声是否就准确。河水带给我的充分感觉和印象就像记忆的回声，它们是一片的，朦胧的，它们从远方而来，又把我带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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