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人物之：老根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8:27 编辑 <br /><br />　　　　校园人物之：老根
　　　　　　　　■吕永红
　　凄凉将西风摇落，宛如浔阳江头的送别。我们在秋水长天里送走了因工作变动的恭厚长者安校长。人人都对这类迎来送往的事麻木了，抱定了在哪个寺院都得念教学这本经的思想，所以对新校长的到来没有流露出些许热切的期待。
　　山花闲落，层林醉染的时节，上面派来了一位校长。只几个热心的老师或新校长以前的同事都去嘘寒问暖，或打扫房子，或絮叨旧事，或介绍学校掌故，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当天晚自习，我照旧去值班。新校长踱到了我的教室门口，他生硬地问：你是？我如实回答，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看清了他的尊容：大高个子。有点荒疏的头发。瓦刀黑脸上挤出一对小眼睛，初看人时似闭非闭，招呼打完后忽地放出光来，给人一种荒寒幽深的刺痛感。又细又长的腿上套着的肥裤子像瘦麻秆上挑着的两条子布，摇摇晃晃。样子有点滑稽，我心里谓之“宽裤党”。他的名字中有一“根”字，大家私下里又称他为“老根”。老根与我寒暄几句便踱到其他门口去了。
　　模样委实对不住大家，所有人都嘀咕。新校长来，自然少不了一个欢迎仪式。第三天，晴朗无风，远山悠然，大家心情不错。小灶上的清汤羊肉也已做好，各类酒水准备到位。老根黑脸上泛出红意，志伸意酬的样子仿佛感染了旁边追捧的几位老师似的，都脸盈满足。我试探老根：校长，今天跟每位老师至少得碰一杯。要不你就象征性地碰四杯，老师们每人两杯，这是老规矩。老根一副看我不上满不在乎的神情，脸上溢出一较雌雄的决绝：多大个事儿呀，不就喝个酒嘛，没事。我想，自己好心护他，这小子咋像茅厕里的日本鬼子，又臭又硬又横，等着瞧吧。敬完半圈子酒，老根脸上便似扯下一块红布，脚下有点飘然了。大家也说老根口气比酒气大，牛气比酒量大。没完一圈子，老根便让人扶走了。回想他那句“多大个事”的话语，我们心里怪怪的。
　　几个老根以前的同事探头探脑地常出入于他的办公室，几个人均表现出怀才恰遇、等待提拔的焦渴。
　　果然，不出几天，老根在例会上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重新分配教师住房。那些采光好、地势佳的房子自然被领导和老根过去的同事所占有。其他人空自感叹：谁叫咱们过去不认识他呢！几个年轻人激愤难平，出言便没了章法，老根听闻后牙齿切切，决心给几个教“a、o、e”(语文)的家伙们一点颜色看看。
　　老根组织了一帮喽罗，来势汹汹地挨个儿听语文老师的课，弄得尘飞心跳的。我也在被听之列，显然是受了“连坐“之祸。三天后，老根像模像样地组织一干人评估语文组的工作。我是组长，第一个发言分析了语文组的现状，肯定了教师的敬业精神，指出了今后努力的方向。老根说，主要指指毛病，此后，同志们的发言各个把自己贬损一番，老根的瓦刀脸上才有了一点得意的微笑。为了表示支持语文组的工作的诚意，老根想和老师们喝几口。
　　老师们常年不发工资，就指望校长意思意思，打个牙祭呢。下酒物就是一盘最便宜的烫韭菜。酒过一巡，老根说，老师守在这戈壁滩上，脸赛如咱民乐的特产——紫皮大蒜，挨个儿喝太没趣味，做个对儿行个酒令，也显出文人本色。沉思片刻，老根便吟出一上联：红太阳喝烧酒面带紫光。说完乜了大家一眼，得意地自我陶醉。大家推让一阵子，老根烦了：连个对子都闹不出来，杂话咋就那么多，还语文老师呢，羞死先人了。说完一只眼睛睡觉去了，一只睁着看尴尬。我看到老根吃了一嘴韭菜，再看一眼他的黑瓦刀脸，灵感立马就来：黑叫驴吃青草口吐绿水。热得大伙哈哈哄笑。后来老根为这没少给我穿“玻璃鞋“。大家自此都奉行多见面少说话的准则。
　　老根后来的所作所为，给他赢得了一个“三光校长”的美名。
　　我刚到学校时，当时由于经常停电，所以安校长号召全校师生集资买了一台机动发电机，方便了师生。老根来之后，觉得发电机实属多余，就将它卖了。一遇停电，大家都会想起发电机，都会埋怨老根，说他啥都恨不得“卖光”，十足一个败家子。
　　老师反对老根的呼声越来越高，为捏紧老师的嘴，老根决定给老师们搞福利。他雇人把学校农场的杨树砍了，充当做沙发的木料。那可是几任校长与多少届学生的心血啊！老师非但不感激老根，都半公开地骂他啥都想“砍光”，就是沙发做好了，坐着也不舒服。为此，老根在例会上暴跳如雷：真是好也不是，瞎也不是，添给把草也不吃。不识好歹。老根从此一见老师便用充满敌意的小眼睛审视，弄得大家无心蹲下去了。
　　好多人开始活动联系学校。老根的动作更快，他把几个代课教师和自己眼中的几个“刺儿头”叫来，威胁一番，然后让他们等着好果子吃。七月下旬，老根通知代课教师走人，连学校负担的那部分工资都缄口不提。我问他：我的工资，乡上负担的那部分不给还另有一说，你不要老娘，还不给工资，你是哪家庙里的方丈？全校就你能干？几个和我一样的老师也都与老根大动肝火。都感到寒心，这家伙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连流血流汗的老师都想“调光”。过去日本人在“大扫荡”是采用“三光”政策，和平时期，老根竟然也采用“三光”政策，真是驴性难改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秋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寂寂秋将晚，落落人远去。我离开了曾为之奋斗十年的岗位。我终于明白，生活像流水，总有停泊的海岸。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对人惯常的看法。人无法把握时间与青春，几经砥砺后，我们会把握生命航船的方向，直至地老天荒。 （全文共2125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