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活着 武志强

　　窗帘被晓光照亮，我将又迎来一个白天，想着夜晚做过的几个梦，它们互不搭界，却又连在一起，有些人我从没有见过，有些地方我从没有去过，也没有听说过，我不知道那个地方，有些事在白天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简直不可想象，但它们却一一的进入梦中，在梦中铺展开来，为我上演。 　　一连的几个梦，有些梦境已经在此时模糊，只是其中的人物形象还残存一些影子，其中我或者就是梦中的主人公，但也可能就是旁观者，我只是在一旁看着我的梦，并没有真正参与进来。使我熟悉的只是梦中我的眼神和心态，它是像极了我此时的眼神和心态的，这使我相信自己却曾做过那样的梦，而不是另外一种力量强加于我的，我在那样的梦中经历和感受，用我小心翼翼的眼神，用我忐忑不安的心境，我看见我命中的一部分在梦中经历，醒来我就要经历自己白天的生活了，但是在白天我又能干什么呢，我还是习惯性的坐在桌前，想为自己写点什么，在什么都写不出的时候，就呆呆的望着窗外几棵掉光叶子的杨树枝条，它们在灰色的天气里，静静的立着，一动不动，它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姿势，除非有一阵风吹着，树枝才会摇动。但现在没有风，它们就只好静着，一动不动，接受我目光的照拂。 　　我无法对树再说些什么，因为我已经说过了，我只是想要感觉我的生活，对我的生活说些什么，此时的生活不像是现实生活，而是我梦境中的生活，我正在走进自己白天的梦中，它是与夜晚的梦不同的，没有那些山峦重叠，没有遥远的河流和村庄，也没有站在家门口的那个姑娘，没有陌生的鬼魅似的影子出现，只有我自己，这是属于我的白天属于我的生活，它不包含神秘，它给我一种真实感却又让我觉得恍惚在梦中，不由的我已经在把自己置身一种梦境中，固定在桌前，在桌前做梦。 　　桌上摆着一瓶干枯的花，我叫不来花的名字，但知道它是再不会开花了，开过的花已经死了，不再有当初的明艳绚丽，而我还活着，一边看着死去的花，一边心神犹疑，浮想联翩一些什么，记忆的云越过枯萎的花看着从前的自己，给我一种绝对的图景，还有一些心灵上模糊不清的片断，我说不清自己是如何经历了它们，看起来是那样遥远、曲折、漫长，不像是我一一经历的，而我此时能够清晰显现的真的很少，慢慢地我又让自己回来，回到安静的桌前，回到一个人的存在里，只是思绪依然有一些在虚空飘逸，那是我不能控制的。 　　生活是什么样的，我完全理解我的生活，这是我熟悉的生活，就像我做出的一个手势，只能是我的，如同我在夜晚经历的那些梦，别人就不会经历，幻境里我的神情举止和彷徨不定的神态都是他们模仿不来的，他们无法代替我。 　　我猜想，没有人会真正理解和接受我的梦，他们承认我活着，但未必懂得我，因为那梦境的幽邃不是谁都能进入的。时光流逝，白天的生活又来，大街上的景观一如往日，即使你不出去，也能想见。我一直在用文字描述自己的血肉之躯，描述自己形而上的灵魂，乃至在荒诞不经的梦中也想描述，但是所有的描述很难说准确，虽然其中的图像与我紧密相连息息相关。 　　我不知道别人是如何生活的，我是在感觉里活着，在感觉里接近自己的灵魂，几乎每天都在进行。在某些日子，某些时刻，我也悲伤，精神难过，生命在被一股冷风吹着，让我打颤，这样的伤痛我不愿多想。生命中应该更多一些美好的记忆，就像太阳的斑斓色彩，是能照耀人心，给人鼓舞的。但是今天太阳没有出来，天是阴天，外面灰蒙蒙的。内心里思绪在涌动，但是缺乏一点光亮。 　　打开窗子，迎来的是一阵清凉的气息，不同于屋里习惯了的温热。我没有走出去的打算，因为走出去也不会收获更多，只不过是在街上无所事事的溜达一圈。当我重新回到桌前，面对一支笔，一张白纸时，感到我的生活也是空白的，需要书写，但是文字就能填满一个人生活的空白吗？文字是生活吗？文字当然不是生活，只是在表达生活，但是如果没有文字的记录和表达，这些年我的生活又在哪里呢？岂不是一路走一路丢弃？到最后仍是两手空空，面对一张白纸。 　　所以记录是需要持续进行的，这样生活才能不断浮现，安静的时光里最容易辨别出一个人的空虚或者充实，而街市上的喧闹嘈杂并不能给自己的内心增加什么，生命的钟声每一刻都在你耳边响着，无论你听到没听到。不要虚度年华，不要等到命运判决的时刻，才悔悟，空伤悲。

　　我现在正在路上，无论梦里还是感觉里，我都在为自己走路，并且留下自己的印迹，那些梦幻迹象存留于心，没有走远，眼前白天生活的余温让我若有所思。外面几乎没有什么声响，这里真安静。点了一支烟，重重抽了一口。麻雀又落在树枝上了，我听到它们叽叽喳喳的叫声，然后，一切又都安静下来。安静才是生活的本质，人到最后都是要安静的。 　　眼前的白纸上还没有留下一个字，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这些日子写了不少，再写也只是数目的增加，而不能说生命本身增加什么。想到生存背景，就想找到一条逃遁的路，路不用多宽，能让我走过去就可以，我不羡慕别人的宽阔，我只要自己的狭窄，狭窄可通天。当你什么也听不到的时候，最应该听到的就是自己的内心，即使在夜晚的睡梦中我也在倾听自己，只不过是采取一种荒诞不经的形式。梦想不是眼前的干花，枯萎了就不能再开，只要活着，生命还在，梦想就能重生，已经死去太多梦想，不是新生了更多梦想吗？梦想的根柢在我内心是如此顽固，盘曲很深，斩断这根，还有那根，活着就像今天这样，在一种初始的微弱里，仍然想望着往上生长，让生命绽露吐新。 　　坐在桌前，我不能看到更高处，也不能望到更远方，我只能看见我所能看见的，经历我正在经历的，无法把别人的经历附加在我身上。虚空之上一定有浮云，梦境深处一定有想望，播种最深的种子一定在渴想出土。平淡的岁月里没有惊雷，但在这些年的坚执中，我一定为自己生长了一些什么，眼前也不是这一瓶干花，而是一丛青枝绿叶，眼前也不是一张白纸，而是一片怡人的风景。 　　心灵在宁静中飞翔，精神的境界可以比空气更轻盈，在某处悬置的思想也在我的生活中降落。空气虽然有点清冷，但温暖已经不远了，落在树枝上的麻雀最清楚自己足底绿意何时萌生，它翘首以待那种繁华景象。 　　我自己并不要繁华，只要这样安静就好，安静最适合我，适合我身上每一根神经的伸展。我扭了扭腰身，双臂展开，伸了个懒腰，听到身上一阵骨骼嘎巴在响。春天的地气在悄然接近我，注入我的所有良好愿望。在远远的某处，春潮涌动，涌动在我胸中。那条梦想的河流一定是走了远路而来，风尘仆仆，霜寒凛凛。它是为我而来的，我不禁就要在心底里欢呼。 　　从夜晚的梦境到白天的生活，其实是一脉相承的，拨开那虚浮的表相，就能看到自己似曾相识。那在夜晚失落的，就在白天拥有。那在夜晚星星一般装点自己梦境的光明，又来白天光顾自己的生活，虽然是普通的日子，平淡无奇的生活。我是要珍惜自己每一点生活的光亮，无论它来自夜晚还是白天，无论它来自梦境还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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