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片糕

云片糕
季大相

大年初一凌晨，男女老少都要吃上几片大糕，意喻：新年第一天吃大糕，全年步步登高。这是家乡重要的年俗活动之一。

家乡地产的大糕，又名“云片糕”，其名称是由片薄、色白的特点而来。小时候，庄上陈婶家家庭作坊制作的“云片糕”，细软而绵香甜，在周边的几个村庄很有名气。每年进入腊月二十以后，登门购买大糕的人络绎不绝，有时甚至还排起长长的队来，主要是味美且价格低廉公道。陈婶的儿子陈山与我同龄，小学五年一直是同班同学，两人之间的关系属于要好的那一种。所以，小学的五年时间内，我和陈山基本上是上学、放学同路相伴而行，因他家离学校较近，我家离学校较远，又基本上都是我顺路登门喊他一同上学。有几次，因我的原因而连累陈山迟到，脑袋一同挨了先生的小棍头子的敲打，痛得泪花在眼眶里打滚，也没有说过一句抱怨我的话。现在想来，那才是“友谊常青”的最好诠释。

因与陈山的同学身份，经年累月的亲眼目睹，我深切地感受到制作大糕工序繁琐，乃为细工打磨的活儿，赚取的是辛苦钱。大集体年月，每年的腊月二十几，陈婶都偷偷地溜到邻近的集镇去卖“云片糕”，挣点外块改善家庭生活。大多数时候，大队和生产队干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就算过去了。有时，她也会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给拉上台批斗，灰头土脸的回家，掏出角分票沾着唾液“哗哗”地翻数，脸上溢出满足的笑意。毕竟，一家人的穿衣吃饭重要，受点委屈也算不上是啥大事，用陈婶地话说：“咬一咬牙，厚一厚脸皮就挺过去了。”

改革开放后，市场放开搞活，陈婶挺直腰板、光明正大地叫卖自产的“云片糕”。制作大糕的主要原料是糯米，陈婶家每年都种植2—3亩地糯稻，秋收季节，人工割把后，又捆扎成一个个小捆，拖运回家，也不脱粒，而是摞堆在院落内的一个大敞棚里，让其自然风干。农忙结束后，开始脱粒，既不用手扶拖拉机拖着石磙碾压，也不用机械脱粒，而是手抓稻把，使劲地往石磙上面掼，谷粒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一家人齐上阵，需要忙活4—5天才能收工。放着机械不用，耗费人力，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般的愚昧吗？我满腹狐疑。陈山笑道：“人工掼稻，是为了使稻粒不受损伤。我妈说，稻粒损伤了，会跑味。”

每年进入10月份，陈婶便忙碌起来，开始着手做大糕的事宜。她将自产的糯稻到粮食加工厂加工成纯白糯米，经过炒米、陈化、制湿糖、入模成型、切片包装等工序，前后需约3个月的时间，一条“云片糕”才算新鲜出炉。我经常见到的是切片包装这最后一道工序，头一天糕经过炖制定型，再出模复蒸约5分钟后，取出撒一层熟面粉，放入木箱进行保温。次日取出糕坯切成薄而匀的细片，随切随包装。

每年大年初一的零点一过，千家万户便陆续开始燃放开门鞭。放完开门鞭后，母亲拿出一条“云片糕”，分发给一家人，父母只是象征性的吃两片，剩下的由我和妹妹平分。我也是只扯上两片塞进嘴里，其余的小心翼翼地装进棉袄口袋里。吃完大糕，全家人开始互相“恭喜”。我祝福父母健康长寿，父母祝我们学习进步，云云。“恭喜”完毕，爬上床继续睡觉。早晨，匆忙吃上几个汤圆，就跑出门与一帮小伙伴玩耍，见到大叔、大婶等长辈道句“恭喜”话，皆是乐不可支的模样。玩耍过程中，不时地掐点糕片塞进嘴巴里咀嚼，一片糕要分上3—4次吃，吝啬的很。我棉袄口袋里的那些糕片，一般能吃到初六。有关儿时过年的记忆，因有“云片糕”相伴而多了几分甜蜜。

那“云片糕”，就是陈婶制做的，香甜的滋味悠长悠长。随着岁月的更迭，陈婶老了，手脚不再麻利自如，甚至可用迟钝来形容。时代在日新月异之中变迁，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富足，但年味却越来越淡。仅拿吃大糕来说，我们当年是想吃而消费不起。如今，人们品尝糕片真的成了个形式而已，尤其是孩子，琳琅满目的各式食品应有尽有，大糕成了孩子们心目中的“丑小鸭”，只是过年在大人们的引导下随性品尝1—2片，很难得会有孩子从超市的商品架上选择购买。随着市场的萎缩，一年里制做大糕也只有万把块钱的收入。所以，陈山对传承陈婶制做大糕的祖传手艺毫无兴趣。年前，70多岁的陈婶决定关停掉作坊，因为，年岁不饶人乃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

昨天，我和儿子去看望陈婶。临别时，陈婶从里屋里拿出两条糕塞进我儿子手中，说道：“过年了，我也没有东西送给你们，就两条糕表表心意吧。”我满是疑惑地问道：“您不是不做大糕了吗？”闻言，陈婶笑道：“你真是个傻孩子，我虽然不干这个行当了，但家里吃大糕，还真要花钱去买？”

手捧陈婶制做的“云片糕”，虽未入口品尝，但已嗅闻到其散发出的醇香之美味，更是感受着浓浓的暖心温度。


[ 本帖最后由 季大相 于 2010-2-11 17:0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