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女儿

家有女儿

一
公元2006年的一个四月天里，她清脆的啼哭声划破了黎明时分的宁静。在医院走廊走来走去的我怔住了，觉得这哭声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打开窗子，一阵清冽的风夹着淡淡地青草香气湿润了脸庞，不远处新绿的栀子树叶尖上挂着晶莹欲滴的露珠。

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心里说，这个皮肤皱皱的，紧握着小拳头的小人儿就是我生命中的天使吗？忍不住伸出手指轻柔地触摸她乌黑的头发，湿嗒嗒的，那么柔顺地贴在脑门上。不知怎么，心里就生出温柔来，红了眼睛。 长至月余，她的脸蛋已是粉嘟嘟的了，如娇嫩的花骨朵一般。很多次，我看见自己映在她黑葡萄的眼眸里，感觉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对，她是认得我的。特别是她对着我一笑，心底里便满是欢喜，全忘却了尘世的烦忧。我俗气地给她取名卉，希望她永远如花儿一样开在明媚的阳光里。而卉字分开了来看，是三十的组合，一如我的年龄。
二
跌跌撞撞的成长里，卉很快到了入园的年龄。那天，妻牵着卉的手去上学，临出门，卉回过头对我灿烂一笑，大概她以为的幼儿园是滋养快乐的地方吧，还是她的眼里只有快乐？

我微笑挥手，目送她们的背影走在满目的阳光里。 上班途中，妻打来电话幽幽地说，卉在教室门口怎么也不肯进去哭得可凶了，一直喊妈妈妈妈。我心里不由得掠过一丝担忧，眼前浮现出卉伤心的样子。

这一天显得那么漫长。 下了班匆匆去接卉，见到我，她嘴一撇，大颗的眼泪就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好似受了无限的委屈。我蹲下身把她抱起，用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来回，习惯了每次用这样的方式哄她。果然，不一会卉便破涕为笑，顿觉风轻云淡。 入夜，看着熟睡的卉，又软又小，觉得她就是我的一切。柔和的灯光照着这小小的出租屋，让身处异乡的我有一种知足感在心底漾开。
三 卉快六岁，开始迷恋童话故事，每晚临睡前我都会在她床边念一篇，她的世界里有了海的女儿、灰姑娘。有时她会忽闪着大眼睛问我，若她长大了，是不是也会坐着南瓜车遇见王子？我说会的，每个女孩长大后都会。再问，我便说食不言寝不语，这句话是古代一位叫孔子的人说的，意思是说吃饭时，不可聊天；睡觉时，也不能说话。卉似懂非懂地点头。 有次周末和卉吃午饭，我想考一考卉的数学，便问，卉同学，4加上4等于几呢？卉同学拿眼瞟我，吃饭时间不许说话。我一愣，低头夹了菜慢慢咀嚼起来。 冬挟裹着寒冷呼啸而来。和卉在街头看见一男疯子，大约40多岁吧，穿一件污秽不堪失去颜色的军大衣，长头发纠缠成一团，目光呆滞。路人匆忙，无人在意他的停或留。我走到卖土家族饼的小摊前买了三个热乎乎的煎饼递到那人手里，卉拉着我的衣角躲在身后。我说，他饿了，吃点东西会暖和些。此后，卉遇见这样的人便不再害怕，还拉着我去买吃的送给别人。 我想，这小小的善意应该温暖了他人的些许时光。而当那个灼热的夏日到来，当七年的婚姻划上句点，我的心里像塞入了一块冰，却找不到可以温暖我的角落。

打点好行囊已是夜深，窗外这座生活多年的城，依旧车水马龙，然始终我于它是过客。我握着睡梦中卉的手，泪水在脸上汹涌。 次日，我带着卉踏上回家乡的路。那里有我年逾六十的父母。

四

卉在就近的镇上念小学，爷爷奶奶照顾她的生活。我在市里找了一份工作，为了不来回折腾和省些路费，每周六会去看她。 屋后有一条大堤，满坡的草。我会带卉到这里放风筝，和她聊天，然后把吃饱了的水牛牵回家，卉开心的笑脸映在晚霞里。 夜晚，等卉睡了。母亲说起卉有时候会吵着要妈妈，哭个不休，我上哪儿去给她找妈妈去啊。母亲额头的花发无力地垂下来，时间静止着，如针刺一般。 那天周末，吃过早饭，我摸了摸她的头发说，过几天再来看你，先走了。卉说，好。我换鞋的时候，看了看她在饭桌前的背影，继而听见她的抽噎声。 快速骑着摩托车逃离家行驶到无人的小路上，熄火后就地蹲下点燃一支烟，吞吐间泪顺着脸颊无声流入嘴角。 转眼年关近了。腊月28号晚，妹妹打来电话说晚上八点到火车站，快一年没见卉了，很是想她。 寒风中的火车站树影绰绰，凉如水。离火车到站还有半小时，和卉寻得一方避风之地，我抱着卉，把她冰冷的小手放入我的掌心捂着。我说，你知道手心里的暖是什么意思？卉说，就是手心里的暖和呀，就像现在你手心一样暖和。 我别过头，离不远，有一处灯火正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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