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家的牲口们

　　我的老家在农村乡下，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是纯粹的农民。在我的记忆中，村子里的男女老少经常会扯起嗓门大喊大叫，有时候爱唱的男人会吼两嗓子“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啊，往前走……”之类的流行歌曲。除去人的动响之外，那最大的声响莫过于各家各户喂的牲口叫了。 　　在我们老家，马虽然也算是牲口，但它属于精细牲口，不光吃的饲料讲究，就连喝水也讲究，必须是在吃完了草料后等上个十分八分钟的时间才能让它喝水，喝完了水还得牵出去遛几圈，要不然会窝了食胀肚子。所以乡下人一般不会喂匹马来当干农活儿的牲口，一般都会喂头牛，养只驴，或者喂头骡子来干农活儿，谁叫咱乡下人个个都是精打细算，知道仔细过日子的人呢。 　　我家喂牲口有一个习惯，从来都不喂驴，因为母亲讨厌驴的叫声，所以我家只喂过牛和骡子。我家的第一头牲口是一头黑色的母牛，记得父亲刚刚把它买回来的时候，我只有五六岁的光景。那时候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刚刚实行没有几年的时间，各家各户的日子稍微有了一点起色，父亲和母亲用攒了四五年的钱才把这头小黑牛买回来。小黑牛初到我家时又瘦又小，胯骨上的两块骨头像两块突兀的尖棱石头一样高高的耸起，肚皮上的肋骨也是根根清晰，历历可数。 　　细心的母亲每天精心伺候着这头瘦小枯干的小黑牛，从筛草到饮水，都是小心谨慎，唯恐出现什么闪失。几个月之后，小黑牛渐渐的强壮起来，肚皮上的肋骨也没有了痕迹，整个肚子变得圆滚滚的，一身纯黑的毛油光发亮，两只乌黑的大眼睛里总是闪着兴奋的光芒。村子里所有的人都夸我们家的小黑牛壮实、好看，母亲自然是打从心眼里高兴。 　　突然有一天，邻居大婶跑到我家里来，脸涨得红红的，一脸的激动。 　　“快去，快去看，你家的小牛下犊子了……” 　　父亲和母亲都同时瞪大了惊奇的目光，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啊！小黑牛从买回来到现在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再说也从来没让小黑牛去配过种牛，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的下出小犊子来，这可是天大的奇事！ 　　等到父亲和母亲都赶到的时候，祖父已经把一只旧鞋拴到了小黑牛的屁股上，刚生出来的小牛犊是金黄色的，已经能战战兢兢的走几步了。 　　“哦，我想起来了，当初我买牛的时候，人家卖牛的就跟我说这牛是从内蒙古贩过来的，是在大草原上随意放养的，可能就是在那时候怀上的小牛犊……” 　　也许是小黑牛跟我家有种特殊的缘分，每年都会下一个小牛犊，小牛犊长大后卖掉换来的钱着实让我家的家境有了很大的改善。这还不算，小黑牛还担负着家里、地里的很多活计，像是拉粪、犁地、拉土之类的农活全都让它包了，就连母亲有时候回娘家走亲戚，父亲也会套上小黑牛拉着车去。 　　我十一岁那年，一直为我家辛苦劳作的小黑牛突然得了一场怪病，每天都上吐下泻，吃不下一点草料，就连平常最爱吃的竹节草也不闻上一鼻子。还不到十天的时间，小黑牛就瘦得皮包骨头，变得奄奄一息，随时都有死掉的可能。 　　“还是趁着有口活气卖了吧，还能换几个钱，要不然死了就不值钱了……” 　　祖父摇着头对父亲说着卖牛的话。 　　“不能卖，小黑牛在咱家呆了这么些年，出了这么大的力，怎么能在它病的时候就卖了呢……” 　　母亲说着，眼里就含满了泪。 　　在母亲的坚持下，小黑牛没有被卖掉，但它最后却没能逃过死神的魔掌，在一个下雨的夜里死掉了。死后的小黑牛没能摆脱作为一头牛的命运，父亲和母亲不忍心到集市去卖小黑牛的肉，祖父就把小黑牛的肉推到集市上卖掉了，就连扒下来的牛皮也卖了十五块钱。 　　红骡子是我家买的第二头牲口，小黑牛死后，父亲就买回了它。它的皮毛通体都是枣红色的，只有长长的尾巴是黑色的，祖父对我讲，尾巴长的骡子是马生的，尾巴短的像驴尾巴的骡子是驴生的。根据祖父“教授”的知识，我立刻就判断出这头枣红色的骡子是马生的，祖父笑着点点，用手轻轻的拍了拍我的小脑袋，说了几句夸我的话。 　　红骡子的脾气非常好，甚至比小黑牛的脾气还要好，它从来都不懂得发脾气，也不知道着急，凡事都是慢吞吞的，就算是给它加几个玉米棒子当细料吃，它也会慢条斯理的一口一口的嚼，丝毫不会考虑是否会有别的牲口抢它的东西。一般的骡子跑起来跟马差不多，干起活来也很利索，可我家的小红骡子却不行，它的速度慢得惊人。在我们老家，每到犁地的时候，都是用两头牲口一块儿来拉犁铧，一般都是驴配驴，骡子配骡子，牛配牛，因为这样搭配起来，速度和体形都可以匹配。说出来也算是个笑话，我家的红骡子从来都没跟骡子搭配着干过活儿，总是跟牛儿配在一起拉套，因为它慢，甚至比牛都慢。别看红骡子活儿干得慢，它还有点不禁累，干活的时间一长，它就没劲儿了，非得停下来歇一会儿才接着干，要不然就算是用鞭子抽它，它也不走。 　　红骡子在我家一直呆到我上初中二年级，只所以让它一直在家里呆这么长的时间，就是因为它脾气好，从来都不会乱蹬乱踹。正赶上那几年，父亲在外地做生意，一年难得回家几次，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操持地里的农活儿，尽管红骡子又慢又不禁累，还有点馋，但母亲却觉得它很好使唤。后来，父亲从外地回来了，他嫌红骡子干活儿太磨蹭，又总偷懒，于是就把它卖掉了。在卖掉红骡子的当天，父亲就从集市上又牵回了一头黑骡子。 　　黑骡子长得又高大又威猛，像一个正值壮年的汉子一样结实，干起活来也像风一样快，又麻利又出活儿。可黑骡子有一点不好，它的脾气太坏，动不动就乱叫乱蹬，甚至还会踢人，最可气的一点是它居然怕男欺女。父亲使唤它的时候，它就乖乖的听话，让它拉车，它就上套，让它上路，它就迈蹄。可母亲一使唤它的时候，它轻则对着母亲呲牙裂嘴，重则对着母亲撂橛子，就算是母亲好心好意给它添草加料，它都会冲着母亲呲牙。 　　正是因为黑骡子的坏脾气，所以母亲从来都不敢牵它，每次都是父亲亲自牵着，它才会老实。有一回正赶上天突然下大雨，父亲又不在家，所以母亲只好自己去把黑骡子牵到家里来，别让它在外面淋着。按照人的思维来说，这应该算是给它做一件好事儿，可黑骡子倒好，不但不领情，反而对着母亲又呲起了牙，而且宁可在雨里淋着也不跟着母亲走，气得母亲用缰绳抽了它一下，这可了不得了，黑骡子抬起它两条长长的后腿，对着母亲的前胸就狠狠的撂了一个橛子，把母亲踢得当场就倒在了地上。幸好，邻居家的大叔从我家门前经过，治服了黑骡子，把它牵到了牲口棚里。 　　可母亲的前胸却被黑骡子踢成了紫红的一大片，一碰就钻心的疼。父亲回来之后，气得抡起鞭子先把黑骡子狠狠的抽了一顿，直到把黑骡子抽得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这还不算，父亲执意要把黑骡子卖掉。也不知道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还是惧怕了父亲严厉的鞭子，在父亲卖掉它的时候，黑骡子的眼圈里居然淌出泪水。父亲本想当场把黑骡子再牵回来，可又一想要是以后它再耍起来的话，免不了还是一个麻烦，于是父亲狠狠心就把黑骡子给卖了。 　　后来，我家又买过一头小黄牛，可那时候我已经是身在外地求学，只是寒署假的时候才回家。对于这头小黄牛只记得它很清瘦，也很老实，至于它的秉性和干活的能力那就无从关心了。 　　再后来，家里就买了农用三轮车，接着又买了农用汽车，最后父亲开了家作坊式的工厂，把家里的责任田让给了本家的叔叔去种。没有了地，自然的，家里也就没有牲口的影子。 2007-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