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玉米和母亲

　　　　　　　　　　　　　玉米和母亲 　　一个秋天赋予村庄的，除了叶子发黄飘落、老人白发倍增以外，玉米的金黄会让一个村庄为之一颤——多么亮的黄啊！长长的玉米棒、饱满的玉米粒，会让农人的心事轻轻安放在临冬之前。 　　那是母亲的玉米地。 　　茂盛的玉米杆叶把母亲隐藏。只听得“咔嚓，咔嚓”的声音，玉米棒经母亲用力的手一扳，然后像一个孩子般被母亲捧在了手里，抚摸、掂量……随后顺母亲的眼神鼓励似的扔落在玉米棒堆里，“啪…啪…”，那么掷地有声，仿佛代表母亲满意和肯定的心情……听到这样的声音，我心中的悔意像落叶般飘下，虽然我是她唯一的儿子，但还不如一棒玉米让母亲满意和肯定。 　　那是母亲的玉米地。 　　随着那“啪…啪…” 让我沉重的声音，玉米棒如心中的忏悔般辅开，堆积成丘。浑圆、结实的棒子各有各的份量，占据着各自的空间。挤破包皮伸头而出的玉米粒是那么青春，饱满，亮丽，浑身金黄，像孩子面对陌生的世界般面带微笑和神奇。 　　一根扁担两个箩筐就是运输这些孩子的工具。玉米棒顺着箩筐一排一排，弯腰鼓劲的母亲呀，我甚是担心，你的脊梁是否还有承受两筐沉甸甸玉米的硬度和韧度，你的骨节是我心中默念疼痛的经卷啊……在那沟壑之中的玉米地，也只能靠母亲愚公般的精神如此往复了。一连就是几天，玉米棒从地里移到院里，母亲再不怕那如狼似虎的鸟和鼠，也不怕不务正业的阿吉了。但当玉米还未挂成玉米垛之前，一切还得加紧脚步，免得再有丝毫损失。 　　母亲常常发动我们兄妹几人和她一起剥玉米，可谓是倾全家之力，以求速成。剥玉米是最容易的环节。拿起棒子，剥开包皮，留两三片当系子，别的统统除掉。剥玉米时发出“哧哧”的声响，断断续续，像轻快的音乐！这全家围坐、和谐劳作的场景又多像一幅美丽的画卷，不管是天高云淡的白昼，还是星月争辉的夜晚，都给人淳朴自然，宁静惬意的美感。玉米边剥要边串。五六个棒子系绑在一起，这样两半串的中间再用玉米皮拧成的“绳”联在一起，就是一串玉米了。一串玉米，在记忆中九岁的我刚能提得起。 　　玉米串依次摆在门前两棵大柳树下。这是两棵与众不同的我家特有的柳树，树干中上部分开三叉粗壮的枝，玉米串直接骑在树叉上，稳当又舒服。母亲站在在树叉上，用有钩的绳子三串一吊吊上树去，然后轮流骑在树叉上，一圈又一圈。这样，玉米棒子都摆放在了周围，中间是交差的系子，如此依次而上，慢慢增高，玉米垛就在树上耸然而立了。千辛万苦，玉米成垛，棒子紧紧簇拥，显得有耀眼般的金黄。两个高高的玉米垛，像一对孪生兄弟，象征家势和母亲的能力般挺在门前，亦像两根红漆大柱，两根支撑母亲精神的红漆大柱。 　　为避免鼠害，母亲在垛子下部的树干上吊上一圈玻璃瓶，再在垛子顶部盖上草盖头或塑料纸，这样的玉米垛便安全地、温暖地笑迎阳光，迅速地干燥起来。母亲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可以为出门在外的父亲一个圆满的交代了。 　　今年的秋天格外苍凉。顺着电话线，我听到母亲苍老而兴奋的声音：“玉米已上树了，垛子和往年的一样高大……”，顺着母亲的声音，我仿佛闻到玉米面鱼、玉米面片片和玉米面馍的香味来，那是儿时常吃不厌之食。顺着母亲的声音，两个玉米垛已像两块巨型的红石和香气一并砸入我的心窝，让我窒息和疼痛。虽然我如母亲所愿考进高校，现已工作，但我始终觉得长大了，却更不如儿时，儿时还能为母亲剥一棒玉米，解一份孤独，现在却只能听听母亲遥远而陌生的声音，面对无能为力的距离自己是多么的无能和不孝啊！ 　　我决心回趟家，看看母亲，看看母亲的玉米垛。那天我回家，秋风呼呼，落叶如蝶，似在辨认我是否是村庄的儿子？村庄的大树上都挺着高高壮壮的玉米垛——那一堆一堆金灿灿的黄，在凉凉的秋日、在光秃秃的村庄里构成一道美丽而温暖的风景！我内心有种按奈不住的激动和兴奋，那是乡亲们血与汗的结晶啊 　　而家门前大柳树上，母亲的两个玉米垛显得更为出众，高高的，圆圆的，金黄金黄的，如母亲嘴角的两朵微笑，也像两堆燃烧着的火焰……在这两朵微笑里，母亲不知付出过多少，挣扎过几回？在这两堆火焰面前，我顿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冰冷和渺小，我真想跪在母亲的膝下大哭一场。 　　那是母亲的玉米地，在那片只剩玉米杆的玉米地里我看到了她。花白的头发，和被玉米吸尽养分的玉米叶是同一种颜色。秋风拂起母亲额前的花发，我看到那一张焦黑消瘦的脸。秋风拂过，玉米叶沙沙作响。沙沙的，像玉米一生匆匆的脚步，也像母亲逝去的日子。没人再在意无玉米棒子的玉米杆，但母亲还在意着。她把玉米杆一株一株地摸摸，割断，捆成点子，然后紧挨在一起，好像只有她才知道这已残年的它们内心的寂寞，也只有她才知道这一地杆叶才是那两个玉米垛子的亲娘…… 　　秋风啊，似在复述母亲一生感人的情节。镰，似有一幅流泪的样子。眼前的母亲，似有和玉米垛同样金黄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