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小 暖

　　　　　　　　　　　　小 暖

　　我住先生学校的平房，没有集体供暖，冬天，要自己生炉子。头上包条毛巾，身上披件旧袄，胳膊上戴副袖套，麻利地砸煤，捅炉子，用铁筛子筛没烧透的煤核，苦是苦点，却解决了烧水做饭的问题，又取暖，又省钱，我喜欢。

　　我向来畏寒，出门棉袄棉裤羽绒服护膝耳套全副武装，回家全身还是冰冰凉。请同院学中医的付大哥号脉，说是气虚。我说，吃药，有点小题大作，弄点简单的东西，补补行吗？他说可以。一进冬天，我就开始大规模地熬汤喝。主料有粳米、羊肉、猪蹄、排骨、银耳、红枣、桂圆，鱼虾类不喜欢，不考虑。辅料有葱、姜、辣椒、花生、黄豆，偶尔也买当归和黄芪。我熬汤，全凭手边东西和灵感，用料用量不太讲究。像我写文章，反反复复的小快乐小伤感，今儿这般摆弄，明儿那般拾掇，兴至操笔，兴尽收工，上不上得台面，不重要，反正又不是专业，精致和经典，是大厨们的事情。经常熬的，是银耳红枣桂圆汤、黄芪生姜羊肉汤、猪蹄黄豆汤、当归排骨汤。上班前把东西准备齐整，放陶锅里，加宽宽的水，炉门半插半开，撒两铲碎煤，坐上锅，放心走人。四个小时的上班时间，我和四十几个孩子一起煮练习题，一闪念想起家里那锅汤，文火，细细地煮，轻轻地沸。人生也是煮的过程，三十功名的尘土，八千里路的云月，一天天熬煮下来，剩下的光景，不想浓都不行。

　　 回家，掏钥匙，香味从门缝里挤出来，搔得鼻子痒。推门，满屋子清越的香气。镜片登时蒙上一层白雾。揭开锅盖，该放盐的放盐，该放冰糖的放冰糖。

　　布衣御寒，粗食香甜，此一小暖。

　　吃人家嘴短。先生埋头吃肉喝汤，不忘夸我，老婆真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啊！或者故作夸张地说，过去皇帝就吃这些东西吧？我随口答，是，皇帝吃剩下了赏太监。他捏我的脸，骂人了吧，你？非让你知道厉害不可。我连连告饶，方才罢手。

　　倚在床头看电视剧《守侯幸福》，女人问：“这么多年，你看我顺眼吗？”男人答：“顺眼，怎么看怎么顺眼。”女人又问：“这么多年，你听我说话顺耳吗？”男人答：“顺耳，怎么听怎么顺耳。”她少女一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笑，傻女子，骗你呢，看美得！他回来，竟不由自主这样问他。回答和剧里的台词如出一辙。我嘴里说你撒谎，却也是一老脸的风情。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二小暖。

　　一周内，女儿拣回了两只流浪猫，一只取名郭靖，一只取名黄蓉，喂食，喂水，铺窝，悉心照料，不求我帮忙。郭靖黄蓉偷吃了肉，撑得呕吐，也一个人打扫。我不忍，帮她，高兴成什么似的。我说，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同情心？

　　才吹过牛，马上自己掌嘴。接她回家，她在电车后面大叫停停停，停下了，指着一个正在垃圾堆里刨食的流浪汉，说，妈妈是最有同情心的，让那个人去我们家暖暖行吗？我断然拒绝。仍不走，抱起车筐里刚买的两块钱热馒头，一包火腿肠，跑过去送给他。 　　见我不说话，以为生气了，说，妈妈，我去学生伙房排队买馒头，也不吃火腿肠了，好吗？ 　　家有小女，慈悲心肠，此三小暖。

　　小暖，暖的只是个人身心，不值一提。若人皆小暖，这个世界，不就大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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