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叙事散文

叙事散文

[原创]老家印象

2021-12-29叙事散文云中燕
老 家 印 象1说句实话,假若没有河边那个洗澡塘,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叙写老家的。澡塘距离我家不远,抽一支烟的功夫,就能抵达。由于深受地形地势的制约,澡塘的整个池子均显得局促,小气,也颇不规则,三、五个人泡在一块,便感觉很拥挤了。至于澡塘是何……
            老 家 印 象
1   说句实话,假若没有河边那个洗澡塘,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叙写老家的。澡塘距离我家不远,抽一支烟的功夫,就能抵达。由于深受地形地势的制约,澡塘的整个池子均显得局促,小气,也颇不规则,三、五个人泡在一块,便感觉很拥挤了。至于澡塘是何年诞生的,我不知道,爹不知道,爷爷不知道,连爷爷的爷爷也肯定不知道。我想,那塘子的历史绝对要比村子古老得多,悠久得多,要不爷爷的爷爷咋能不知晓呢?   因了那澡塘,村子就有了个很贴切的名字:热水塘。因了那天然的温泉,老家人一年365天都可免费泡澡,洗身子。然而,事实也在证明着老家人勤于泡澡洗身子的并不多,要不别人怎会说老家人生得丑,长得黑呢?真正喜欢到温泉泡澡的,是那些肤色白皙的外地人。每年冬春季节,他们总会自带行李、伙食,慕名前来寻求那份闲适和洁净,有时一、两天,有时长达三、五天。那些日子,整个河坝都是花花绿绿的,空气中时常飘来洗衣粉的气味,也飘来香皂和肥皂的气味,那些日子,天空是晴朗的,阳光是灿烂的,老家人的心情也像天空一样的晴朗,阳光一样的灿烂。即使他们离去一年半载,他们的身影消失了,他们的声音溶化了,那些影子仍会静静地留存着,默默地呆立着。那些被焚烧过的锅庄石,那些燃烧未尽的炭粒,以及那些被扔进草丛的鸡蛋壳、鸡骨头、破瓷碗、胡辣椒、卫生纸等等,都足以证明他们曾经来过,并且曾经和澡塘相亲过,相爱过。由此,老家人时常会从心灵深处萌生些许的满足和自豪。

  然而,那种满足和自豪是暂时的,不恒久的,如同那五彩斑斓的肥皂泡,在灿烂的阳光下是瑰丽无比、妩媚动人的,但只要遇上风,碰上雨,甚至触到一羽鸡毛,就会转瞬即逝,化于无形。作为新农村的一个细微而又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老家人如今除了依赖电话、电视与外面的世界保持一些联系外,再就是凭靠脚力和牲畜了。尽管路途不远,但每次回家,我们一家三口总会累得满头大汗,浑身臭汗,走得面如死灰,两腿颤抖。每次回家,总会有这样的镜头进入我的双眼:愁肠百结的山道上,那些磨破了肚皮,磨破了尾巴的骡子掀翻驮子拔腿就跑,时常追得主人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还有那年过古稀的老人,顶着烈日,拄根拐棍,牵着小孙子,身背和自己差不多轻重的口袋,一步一停,两步一停……   我想,老家人即使睡梦中,都会渴望拥有一条畅通、平坦的致富路,见见不吃草料就能走路的车子! 2   老家人含辛茹苦,自不必说。我所熟知的几位阿叔、阿姨、阿婶都是那样的人。他们之所以比太阳起得更早,比月亮睡得更晚,为的就是让牛马多长点膘,让庄稼多结几粒籽,让烤烟的叶子多长一拃,为的就是在众人面前像点人样,因此,他们除了吃饭、睡觉、上茅厕,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从事超负荷的体力和脑力劳动。这样下来,看上去使得他们的容貌比实际年龄要大许多,苍老许多。核桃树是摇钱树,但整个村子也并不多,平均到户再到人头就少得更可怜。那些核桃树,有的浑身长满了胡须,有的刚嫁接成活,有的仅有一人多高,现时还没有用武之地,不能派上真正的用场。村子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乡亲们除了种植水稻、玉米,再就是栽种烤烟了。年成好的时候,兴许会有点收益,若是风不调、雨不顺或是遇上虫灾、病灾之年,准会血本无归,连哭都没有眼泪!是的,算算农膜、农药、化肥、烤煤、烧柴、管理费等等开支,除去锅巴还有冷饭?说每亩烤烟能纯赚2000元、3000元……这在瘦骨嶙峋的山区,真有那么回事?我不得而知。“反正总比外出打工要强些,在外打工还拿不到现钱呢!”类似的声音我不止一次地听到了。他们总是年复一年的设想,年复一年的尝试,他们在累弯了脊梁,累昏了双眼,累白了须发的同时,也把大山的毛发剃光了,把大山的肋骨抽空了。所以,每每阴雨连绵,村子就会感冒,就会喷嚏不止、咳嗽不止。   “三月撒秧六月栽,还在娘家就怀胎。”说出这话的时候,感觉挺滑稽的,也许谁都不信。时令早过夏至了,雷响田上空、四围还时不时飘来牛歌,飘来打情骂俏的嬉笑声。上早的时候,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无云,乡亲们即使望干了眼泪,磕破了头皮,老天爷也不会洒下半点雨星子。玉米叶子烤成了卷筒,只需用手轻轻地一捻,便成了一股股绳索。大田龟裂,裂纹深得惊人,甚至连大人的脚掌都可以伸进去。那些深在闺中的秧苗,似乎还没有恋爱,就不知不觉地怀上了,到出嫁的时候,它已是个准母亲。谁又能断言这“婴孩”是好,是孬呢?蚀本生意可以不做,亏本庄稼岂能不盘?那些秧苗自从过了门,成了家,就时时成为人们的牵挂。于是在一个又一个清晨、正午、下午,甚至夜晚,田里都晃动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游移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他们当中有年青人,有老年人,有小孩,他们或灌水,或割草,或施肥,或喷洒农药。那看似简单实则繁琐的活计,将一直坚持到仲秋,坚持到田野变成另一种颜色。   光阴似箭,秋天说来就来了。九黄十收,颗粒归仓。老家的整个秋天是够忙碌的,够辛劳的,但也是愉悦的,幸福的。秋收不仅缓解了老家人物质方面的渴望,还大大地填补了精神上的空虚。村庄好像在瞬间就变了模样。接下来的情形,就可以想象:嘴唇油润了。衣着光鲜了。眼睛有神了。说话大声了。酒量增加了。活动频繁了。在秋天的夜晚,惟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才会默默无闻地守候在百年火塘边,吞咽那份孤寂或苦涩。年轻人的事他们并非不管,而是心有余力不足!没有事做的时候,就一边抽旱烟,一边打哈欠,渐渐地,那眼神便如同火苗,越来越萎靡,越来越暗了。明亮的灯光下,真正用心读书的孩子并不多。有的无精打采,眼皮一眨一眨的,两分钟就进入了梦乡;有的则乘老师不注意,思想偷偷地开小差:今晚上爸爸妈妈也许会赢钱,街天买玩具枪有希望了!孩子的梦想,有时也会实现的,但后来,他们越来越不信任父母了,于是也学着父母的架势,开始碰碰手气。不知不觉中,冬天戴着面具,又回来了。   想想我的父老乡亲,怪可怜的。他们最大的愿望是挣点钱,了却年初许下的心愿,但到头来,又成竹篮打水一场空,就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绝望。于是就会有人偷鸡摸狗而锒铛入狱,就会有人抛妻别子去山东,就会有人服用农药,或者干脆找根绳子自己了断…… 悲剧时断时续地重复着,上演着。 3   在乡下时,每月回家一次是雷打不动的。我是长子,那时弟妹年纪尚小,又在中学读书,不能接替些劳力活,特别是每年农忙的时候,我就想起得回家支援几天。如今到小城谋生多年,弟妹也相继成家立业,按理说,我可以少回家几次了,可是我纵然有一身子的嘴,一身子的理由,又岂能少回家,甚至是不回家呢?每逢佳节倍思亲。逢年过节不在乎吃点什么,最难能可贵的是举家团圆!前年宰年猪,家里事先三番五次地嘱咐我们,一年就那么一次,再忙也得回去一天,我们满口答应了,结果呢,为了陪上级来人喝酒吃饭,无法兑现曾经的诺言,而加剧了父亲的病情。   母亲近来老是头痛,主要是那年上山砍柴,不慎跌倒砸伤的。我回家的时候,老远就看见她背着不满周岁的侄女,躬着身子在河边薅锄菜地。她反过手来拍拍侄女的屁股,摸摸那双欢蹦乱跳的小脚,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白发,就把那些老得大不得的白菜,连根带叶地一棵棵拔起,抖掉泥土,揪下叶子,一片片地丢进竹篮里。母亲忙碌的身影,我再熟悉不过了。在碧草青青的园子里,她或锄草,或施肥,或浇水,或播种,或剥去一片片黄菜叶,或正在辅助一株株黄瓜秧破膜出土,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以及在菜园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是我记忆里最美的风景。可是如今,我却怎么也看不出来,无论怎么都看都不像。母亲见到我的时候,心情如往常一样的平静,口气往如常一样的平和,好像自己的头从来就没疼过。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奶奶是村子里最长寿的老人了,今年81岁高龄,还主动给二姨家放牛、放猪,主动承担一些家务活。奶奶说,那群猪倒听话的,只需呼喊两声,再撒两把玉米子儿,它们就会飞快地聚拢来,把饲料咀嚼得“嚓嚓”直响。唯有花脚骡子最可恶,它故意把头抬得老高,还时不时撅起屁股吓人,只要稍不留意,它就拖起缰绳,一溜烟地跑到田里吃秧。那天,我是在山坡上见到奶奶的,我见到她时,她也几乎同时看见了我。还没有走近,奶奶就把米饭粑粑递了过来,我只好赶紧接住,又分了一大半给她,奶奶推辞了两下,就接下了。我知道,奶奶是最疼爱我了。三岁那年,腹泻不止,险些不省人事,是她千方百计为我奔忙,为我祈祷平安的。即便到后来,长大成人了,她还像儿时一样地关爱我。奶奶做的糯米酒最甜,最好吃了,每次回家,她都要盛一大瓷碗,然后乘二叔不见的时候,悄悄地端上来,让我一饱口服。我总感觉欠奶奶的太多!   三年前的一个子夜,爷爷终于走完了他坦荡的一生。爷爷临走的五天前,也是在牧场上度过的。那些日子,我正在州城的一所院校准备应考,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业,父亲没有将那消息告诉我。是我姨妈偷偷打电话给我的。当我赶到老家的时候,已是下午六点多了,一见满堂的香火,满堂的素白,满堂的哀嚎,一阵又一阵悲恸便从心底泛起。我使劲地拍打着棺木,满脸涕泪,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爷爷。可是,无论我怎么捶胸顿足,呼天抢地,爷爷都听不到了。真的,那是我近而立之年,第一次和最亲的亲人诀别。后来,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老家是穷点,但毕竟是生我养我的衣胞之地,是我生命的根系所在,那里还生活着垂垂老矣的奶奶,生活着年近花甲的爹娘。乘几位老人健在的时候,我是该常回家看看的,哪怕听听他们的声音,看看他们的容颜,都会心安理得,甚至具有无与伦比的意义。 4   2007年,是我生命历程中最刻骨铭心的一年。   春节刚过,乍暖还寒。乡亲们顶着来自各方各面的巨大压力,砸锅卖铁,卖牛卖马卖鸡蛋,掀起了公路建设的热潮。公路里程不长,仅1.6公里。由于有关部门关心重视,不几天,就有个良好的开局:大约投资2万余元(含补偿费),4天修了850米。前期工程进展较顺利。   进入本村地界的时候,形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村里事先预定的土地及附着物补偿标准彻底翻供了!一株龙竹80元,紫竹50元;一个废弃多年的水窖500元;一分承包田地3000元,两分饲料地5000元; 20平米的菜园400元;一间猪厩2000元,烤房4000元;一株茶杯粗细未挂果的核桃树1000元,挂果3年,产量10公斤左右的核桃树5000元,产量50公斤左右的核桃树30000元……
“千年等一回,千年等一回啊!”   路,最终是通了。补偿费没按上述的要求兑现。无法通过正规程序验收。完工后未举行通车典礼。公路建设所牵涉的一切远远超乎想象。蜿蜒盘旋的“致富路”,像一条巨蟒似的,沿着昔日赶马大路的痕迹,扭曲地延伸,艰难地延伸,痛苦地延伸!   清明时节雨纷纷。布谷鸟飞来飞去,不停地在核桃树枝上啼鸣着,催促着;枯黄的小麦、啤大麦在风雨中瑟瑟发抖;大捆大捆的蚕豆、油菜也无可奈何地在出生地上播起种来……当我开抹了额头上的雨水和汗珠,使尽吃奶的气力推着五羊车,朝爷爷的坟山艰难攀爬的时候,一阵阵歌声突然从半山腰飘来:   “这里的公路十八弯,这里的水路九连环……”   清风渐起,有些寒意,我禁不住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