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公寓(一)(修改版)
2020-09-17抒情散文冉令香
那座楼过十二连桥南行几百米,左转;沿铁路边的小路东去,前行约百米,就该是记忆深处的那座老楼。 车轮碾着脑中存留的路线图,一路寻来,我却丢失了方向感。面前大片新崛起的公寓楼群着装统一,靓丽的橙黄色经深灰线条的勾勒,在午后明艳的阳光下,晾
那座楼
过十二连桥南行几百米,左转;沿铁路边的小路东去,前行约百米,就该是记忆深处的那座老楼。 车轮碾着脑中存留的路线图,一路寻来,我却丢失了方向感。面前大片新崛起的公寓楼群着装统一,靓丽的橙黄色经深灰线条的勾勒,在午后明艳的阳光下,晾晒着满满的优越感和自信心。哪有我要找的青年公寓的影子? 掉过头,甘愿把自己转成一只闹钟,围着新楼群逆时针转,再顺时针转,转得头晕目涩。宽阔的马路在车轮下延伸,路边新栽植的花草有些拘谨呆滞,因不服水土,看起来蔫头耷脑。热辣辣的阳光裹住身体,汗涔涔地流下额头,渗进眼角,煞疼和酸涩浸到心底,依然找不到那座楼的影子。 20多年了!急遽向四周扩张的城市,总有让人惶然无措的感觉。突然冒出地表的建筑群落,一次次冲击你的感官。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或周边地带倏然萌生的新住宅小区,一次次刷新着你对城市的理解。新辟的公路四通八达,将城市连缀成一个庞大的蛛网。关于旧城的记忆如同坠在网上的昆虫,早已风干成空洞的躯壳,一阵风掀起,那仅有的储存稍不留神便追随着风销声匿迹。在这个新旧迅猛更迭的时代,谁会为你单独保留那份陈旧的记忆呢? 不甘心!再次回到十二连桥找感觉,站在车流人流的噪杂中,细细打量公路南边这新崛起的楼中贵族,寻找南去的路径。 铁路!沿着铁路东去,那条小路突然冒出眼前时,过去的那些感觉也沿着这根引线,一点点浮出水面。我疲惫的神经陡然兴奋起来,那是小路注入的兴奋剂,它象深埋进记忆的一条红线,轻轻一抖,将我的感觉拉回了那座老楼旁。 青年公寓还在!在热情洋溢的阳光注视下,它沉睡在旧梦中,黯淡了时光的倒影。那道斑驳的红砖墙沿小路向东南延伸,维护着一楼小院。小路南边紧靠铁路路基的还是那道残砖碎石矮墙,年深日久,老墙更像负重的驼背老人。那些高大的树木扎根于墙缝泥土,低矮零散的灌木如顽皮的孩童骑在矮墙背上,簇拥着相依相生。墙与树一路相伴,是携手同行的知心老友,目送青年公寓的过去远逝,又解读着它落寞的今天。 青年公寓明显苍老了,依然是朴拙的水泥灰包裹着楼体。玻璃塑钢封过的后窗是它沉重的眼睑上的唯一一抹亮。那些粗重的电缆线,纠结混绑在二楼的后窗外。从后窗扯出来的电线如一根根脐带,与阴影里的配套房连接。青年公寓负重磊磊,我似乎听到它滞重的喘息。 沿水泥通道两边排列的旧楼仍是当年格局。最北面的两座老楼经过装修粉饰,恰如沧桑的老脸敷了厚厚的美白面霜,却掩不住时光锈蚀的痕迹。瞭望通道北头,百米外既是十二连桥。沿桥的花卉市场,是太阳伞、红泥盆、茉莉、栀子和凤尾竹们谈心交流的小天地,一条奈河自泰山西溪滚滚而下,一路汇聚了多少山情、流云、树影,及至十二连桥已是心事重重,难以言表了。青年公寓“生不逢地”,恰居于泰安人自我调侃的“地狱”。 泰山拔地通天的自然气势,不仅令今人折服,更令古人敬仰而逐渐赋予她德天配地的人文内涵,把道教的天、地、人三界都皈依到了泰山,具体划分为:泰山南天门以上为天界,又称仙界;南天门以下,阴阳界之上为人间,又称阳界,是芸芸众生熙熙攘攘、生活奔波之地。南天门下垂紧十八盘,紧十八盘东侧、发源于天街的通天河,流经阴阳界之后便称为奈河了。奈河直通地狱,又称阴间。泰山脚下、老汽车东的蒿里山,古代帝王封禅大典祭地,祭鬼之处。古时,泰安奈河东岸,建有知府县衙,住的是达官贵人,奈何西边蒿草满地,穷乡僻壤,奈河的阴间情结在人间得到了释放。同时奈河这条流淌在人间却存在于另一个意识世界的河,见证着泰山联通三界,入地通天、养育黎元的本色。以前泰安人把岱宗大街、东岳大街、灵山大街看做泰城的三道分水岭。岱宗大街以北的岱宗坊是登山的起点,环境优雅,自然是人们心目中的“天堂”;岱宗大街之南,东岳大街两侧环境次之,称之为“人间”;灵山大街以南,交通不便,干旱满身土,雨天两脚泥,故称之为“地狱”。而今,随着城市改造建设的步伐加速,人们的心理落差在逐渐消弭。 马路对面,白色的新公寓楼群拔地而起。南湖公园内绿树掩映,紫藤拂风,游廊环绕、亭阁飞桥。山与水、旧与新,一南一北,在同一个维度空间里共话流年。青年公寓深陷于汽车和粉饰一新的楼群里,与周围的环境实在难以和谐。它是过时的黄花,尴尬而自惭形秽,瑟缩在小区最南端,难怪我费那么大劲才找到它。 据说,青年公寓建于1986年,当年因租住其中的都是新婚夫妇或三口之家,而被誉为鸳鸯楼。至于谁那么有才为其命名,不得而知,更无需追究。当你欣然接受某些东西,并津津乐道于其中的滋味的时候,说明它正中你的下怀。 楼道东头儿,围坐着几个中老年妇女,不紧不慢地打牌消磨时光。她们应该是这里的老住户,小马扎往阴凉地一放,就意味着安营扎寨,剑定乾坤。坐地户气定神闲的派头,总在一摇一摆的芭蕉扇和拖板鞋的拖沓闲散中展现无遗。她们疑惑的目光夹带着渐浓的火药味,三番五次地向我扫射过来。就连楼头开小卖部的老头儿,也跛脚拐腿地踅出门来,不远不近地审视我。不用说,他们早就对我戒心备至。大太阳底下,这女子“咔嚓咔嚓”对着这座破楼横拍了竖拍,勘察地皮还是暗访调查? 我们总有类似的感受:当人们忘记了某些东西的存在时,往往标志着它的正常态;一旦引发关注,则预示着它的突变,要么摇身一变贵为至尊而身价倍增,要么掉头走向毁灭。正如眼前这座破楼,二十余年了,它象一件贴身的旧衣,默默与肌肤相亲,融于熟视无睹的舒心麻木。一旦旧衣从贴身暖心的地方被扯掉,那突然裸露的肌肤冷不防要起一身鸡皮疙瘩。幸好!青年公寓无人打搅,只是我,一个念及旧情的曾经的住户,在一个不合时宜的时间又来搅扰它了。我的冒昧造访和奇怪举止,也不至于引起什么震动。见怪不惊,老住户的心底世界早已如水底淤泥,水面的风水草动也搅不起一星半点儿的波动。倒是我内心五味杂陈,感慨一番。与开小卖部的老头儿说起当年借打气筒的事儿,他反应麻木迟钝。扒拉着算盘过小日子,谁会留意那些陈年杂事? 那楼梯 一二三四五六七,我的目光透过锈迹斑斑的铁栏杆攀爬着楼梯。每层楼梯14个台阶,斜插在住户外,一段一段呈平行线担纲上下楼层的主角。每单元并列四户,中间两家、两头各一家。这种楼梯在外的建筑,整个泰城罕见,也许是唯一一座。当然,现在一只铁笼子上下直达的快捷,对于它的丑陋和不安全的构架嗤之以鼻。但那时,它却是青年公寓的一张名片,在不经意的时刻温暖你的心。 那年,我崴了脚,一周不能上班,我的几个同事只凭借这特有的楼梯就找到了青年公寓。一声清脆的喊叫从楼下翻着筋斗,直愣愣冲进楼梯,灌进我的耳膜。我一个金鸡独立气运丹田,冲着楼下砸回两个字:“五楼!”她们就径直找进门来。 1992年7月,那个清凉的早晨,我踏上它的第一节楼梯时,那些冷冰冰的铁栏杆,硬硬地触痛了我的脚踝骨。这个亲切直率的见面礼,牢牢地植入我的感觉神经,从此我与这段楼梯有了相依相扶的资本。 衣柜、梳妆台、写字台、书橱、电视机厨,锅碗瓢盆,有限的几件家具在楼梯间依次上行,最终走进了五楼、冲着楼梯口的房间就是我的家了。尽管仅仅30平米!与我现在三居室的大套房有天壤之别,却让我告别了租房、看房主脸色的谨小慎微。它成了我放纵个性的心灵空间,就连在墙上砸个铁钉都铿锵有力,坦然自若。 一道木制门框构架的绿纱门,限制了南来北往的穿堂风的畅通无阻。一层椰树海水图案的棉布帘附在纱门上,隔断了来往的视线。我的个人空间与外界的联络,因这道简易的纱门而变得方便随和,进退有致。 每天坐在绿纱门内,收拾着细碎的家务,那穿行于楼梯间的脚步声时时入耳,无意间便让你解读到过往者的信息。那轻盈快捷的小碎步,是西邻从容的坡跟鞋。随着身影一闪而过,整个人就隐身于另一道门内。她与楼梯一贯保持着最简单的通道与行走的关系,既不会驻足与人交流,也不与邻里串门往来。即便迎面相逢点头而过,也难得从那张平板脸上,读出更深层的内容。她是幽居洞穴的鼹鼠,只在需要出行的时候在楼梯间通过。就像一阵风卷起的一股沙尘,你不必思考来因,也不必追问去踪。那天她家的水溢满了整个楼洞,竟没有一个人能和她取得联系。淡漠如尘,隔膜于心,那薄薄的一层膜割断了心灵之间的通道。 当然,这里有我最熟悉、最亲切的脚步声。那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的脚步,沉重而略微有些拖沓,诉说着四楼西头的大嫂下班归来的疲惫。那铿锵自信、嗒嗒有声的高跟鞋,是大嫂的东临、快人快语的艳杰。四楼东头霞的脚步也有点沉,但速度比大嫂慢半拍。三楼东头的静,走路悄无声息,一如她小巧玲珑的身段的轻盈,只听得轻微的“啪嗒”一声,绿纱门一阖,人就进了屋。当一双蓝拖鞋“啪嗒啪嗒”在楼道里穿梭时,一会儿拍拍四楼的纱门,一会儿又叩响三楼的纱门,我马上意识到,郝大哥组织的周末家庭聚餐拉开了帷幕。 这是一场延续了20余年的家庭聚会的帷幕。每逢节假日,几个家庭提前团聚后才各自打道回府与老人团聚。从“迎春小聚”、“消夏晚宴”、“金秋野餐”之类的时令聚会,到店铺开张、职位升迁、儿女升学…… 那些温馨雅致的聚会名称,总在酒杯第一次“当啷”作响的时刻,被教语文的刘教授脱口道出。 楼梯上最先响起杂沓凌乱、无拘无束的奔跑,那是孩子们穿梭游戏的开始。三楼西头儿科张医生的歌声飘出来了,那个年代的《水手》竟然象专门为他的嗓音量身定做的,只要有空站在楼梯过道,他就会亮开嗓子来一段:“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在那个简单到只有上班下班、吃饭玩耍的年纪,大海与水手是远离生活现实的美好想象,因为有歌声把幻想融入,心头暗暗编织、逐渐膨大的是对遥远大海的美好向往。“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到现在,这句歌词一直沉淀在我脑中,落寞时聊以自慰。 “噗噗噗噗” 楼下传来几声响,两个孩子不由自主扒着铁栏杆往下看:“你爸爸回来了。”孩子的话音未落,一辆破五陵摩托停止了喘息。在满大街自行车轮滚滚的年代,这辆五陵摩托不亚于一匹嘶鸣奔驰的战马。仅凭那飞掠而过的身影,带着刺鼻的汽油味追风而去,就足够那些羡慕的眼神穿越,神往了。谁会想到,当年那个百货大楼家电组的组长,今天会是跨越齐鲁大地的六家家电连锁店老总? 油炸花生米、凉拌莴苣、猪耳朵拌黄瓜、小葱豆腐、蒜蓉茄子、红椒花蛤、土豆排骨……大盘子、小碟子、小瓷盆往一个桌上一凑,就是六个家庭的厨艺展销会。两瓶老窖、一提啤酒,无论经商从医,还是做工任教,和睦融融中男人们开始了他们独有的周末消遣。女人们凑在一起交流厨艺,探讨“饲养”孩子、“驯服”老公的绝技,笑语朗朗,叮当有声。豪爽的大嫂和爽快的艳杰也会在酒桌上搀和一二,三两白酒或两瓶啤酒的量便会博得男士的赞叹!周末家庭小聚的情趣被那点酒精渲染,不知不觉濡染到楼梯上上下下的每一个台阶,一步一香,人未醉,夜已醉。 杯盘碟碗收拾洗刷一净,男人们围在楼道的路灯下打够级。新闻世事、明星八卦,穿插于“啪啪”的扑克牌的叫嚣中;工作中的鸡毛蒜皮,缠绕着“唰啦啦”洗牌的韵律。倾倒牢骚,畅谈明天,不经意间,楼梯成了他们最贴心的听众。 女人们早就带着孩子回屋各自收拾消磨时光了。我把五百多页的《飘》捧在手里,楼梯上那些笑语喧闹渐渐远去。郝思嘉“从八点钟起她一直在试衣服,试一件扔一件。”十二橡树庄的舞会塞满了她的野心,鼓胀着她对爱的渴望……虚与实,给简单的日子蒙上两面色调,触手可及的那一面在脚下踩的越来越踏实。没有舞会,也没有庄园,一条斜织在外的简易楼梯编织着岁月的进程,装满日子的喜怒哀愁。 夜阑人静,楼梯在夜色中沉沉入睡。谁家的猫,“嗖”地一下窜出黑暗,撕开夜的一角。少顷,夜又阖上了浓浓的睡眼。 第二天,曙光朦胧时,最早打开纱门、叩响楼梯的脚步是匆匆下楼买早饭的哪家主妇。“啪嗒啪嗒”,“嗒嗒嗒嗒”,一声声脆响叩醒的是日子绵长的风景。 阴凉的楼影柔柔地抚慰着一颗激动的心。我站在楼梯外,始终没有勇气迈上第一个台阶。我怕一不留神会戳破那些贮藏心底的老光阴,风无心捎走了,它们又到哪里停留回首呢? 2014-5-20
[ 本帖最后由 冉令香 于 2014-5-26 21:37 编辑 ]
过十二连桥南行几百米,左转;沿铁路边的小路东去,前行约百米,就该是记忆深处的那座老楼。 车轮碾着脑中存留的路线图,一路寻来,我却丢失了方向感。面前大片新崛起的公寓楼群着装统一,靓丽的橙黄色经深灰线条的勾勒,在午后明艳的阳光下,晾晒着满满的优越感和自信心。哪有我要找的青年公寓的影子? 掉过头,甘愿把自己转成一只闹钟,围着新楼群逆时针转,再顺时针转,转得头晕目涩。宽阔的马路在车轮下延伸,路边新栽植的花草有些拘谨呆滞,因不服水土,看起来蔫头耷脑。热辣辣的阳光裹住身体,汗涔涔地流下额头,渗进眼角,煞疼和酸涩浸到心底,依然找不到那座楼的影子。 20多年了!急遽向四周扩张的城市,总有让人惶然无措的感觉。突然冒出地表的建筑群落,一次次冲击你的感官。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或周边地带倏然萌生的新住宅小区,一次次刷新着你对城市的理解。新辟的公路四通八达,将城市连缀成一个庞大的蛛网。关于旧城的记忆如同坠在网上的昆虫,早已风干成空洞的躯壳,一阵风掀起,那仅有的储存稍不留神便追随着风销声匿迹。在这个新旧迅猛更迭的时代,谁会为你单独保留那份陈旧的记忆呢? 不甘心!再次回到十二连桥找感觉,站在车流人流的噪杂中,细细打量公路南边这新崛起的楼中贵族,寻找南去的路径。 铁路!沿着铁路东去,那条小路突然冒出眼前时,过去的那些感觉也沿着这根引线,一点点浮出水面。我疲惫的神经陡然兴奋起来,那是小路注入的兴奋剂,它象深埋进记忆的一条红线,轻轻一抖,将我的感觉拉回了那座老楼旁。 青年公寓还在!在热情洋溢的阳光注视下,它沉睡在旧梦中,黯淡了时光的倒影。那道斑驳的红砖墙沿小路向东南延伸,维护着一楼小院。小路南边紧靠铁路路基的还是那道残砖碎石矮墙,年深日久,老墙更像负重的驼背老人。那些高大的树木扎根于墙缝泥土,低矮零散的灌木如顽皮的孩童骑在矮墙背上,簇拥着相依相生。墙与树一路相伴,是携手同行的知心老友,目送青年公寓的过去远逝,又解读着它落寞的今天。 青年公寓明显苍老了,依然是朴拙的水泥灰包裹着楼体。玻璃塑钢封过的后窗是它沉重的眼睑上的唯一一抹亮。那些粗重的电缆线,纠结混绑在二楼的后窗外。从后窗扯出来的电线如一根根脐带,与阴影里的配套房连接。青年公寓负重磊磊,我似乎听到它滞重的喘息。 沿水泥通道两边排列的旧楼仍是当年格局。最北面的两座老楼经过装修粉饰,恰如沧桑的老脸敷了厚厚的美白面霜,却掩不住时光锈蚀的痕迹。瞭望通道北头,百米外既是十二连桥。沿桥的花卉市场,是太阳伞、红泥盆、茉莉、栀子和凤尾竹们谈心交流的小天地,一条奈河自泰山西溪滚滚而下,一路汇聚了多少山情、流云、树影,及至十二连桥已是心事重重,难以言表了。青年公寓“生不逢地”,恰居于泰安人自我调侃的“地狱”。 泰山拔地通天的自然气势,不仅令今人折服,更令古人敬仰而逐渐赋予她德天配地的人文内涵,把道教的天、地、人三界都皈依到了泰山,具体划分为:泰山南天门以上为天界,又称仙界;南天门以下,阴阳界之上为人间,又称阳界,是芸芸众生熙熙攘攘、生活奔波之地。南天门下垂紧十八盘,紧十八盘东侧、发源于天街的通天河,流经阴阳界之后便称为奈河了。奈河直通地狱,又称阴间。泰山脚下、老汽车东的蒿里山,古代帝王封禅大典祭地,祭鬼之处。古时,泰安奈河东岸,建有知府县衙,住的是达官贵人,奈何西边蒿草满地,穷乡僻壤,奈河的阴间情结在人间得到了释放。同时奈河这条流淌在人间却存在于另一个意识世界的河,见证着泰山联通三界,入地通天、养育黎元的本色。以前泰安人把岱宗大街、东岳大街、灵山大街看做泰城的三道分水岭。岱宗大街以北的岱宗坊是登山的起点,环境优雅,自然是人们心目中的“天堂”;岱宗大街之南,东岳大街两侧环境次之,称之为“人间”;灵山大街以南,交通不便,干旱满身土,雨天两脚泥,故称之为“地狱”。而今,随着城市改造建设的步伐加速,人们的心理落差在逐渐消弭。 马路对面,白色的新公寓楼群拔地而起。南湖公园内绿树掩映,紫藤拂风,游廊环绕、亭阁飞桥。山与水、旧与新,一南一北,在同一个维度空间里共话流年。青年公寓深陷于汽车和粉饰一新的楼群里,与周围的环境实在难以和谐。它是过时的黄花,尴尬而自惭形秽,瑟缩在小区最南端,难怪我费那么大劲才找到它。 据说,青年公寓建于1986年,当年因租住其中的都是新婚夫妇或三口之家,而被誉为鸳鸯楼。至于谁那么有才为其命名,不得而知,更无需追究。当你欣然接受某些东西,并津津乐道于其中的滋味的时候,说明它正中你的下怀。 楼道东头儿,围坐着几个中老年妇女,不紧不慢地打牌消磨时光。她们应该是这里的老住户,小马扎往阴凉地一放,就意味着安营扎寨,剑定乾坤。坐地户气定神闲的派头,总在一摇一摆的芭蕉扇和拖板鞋的拖沓闲散中展现无遗。她们疑惑的目光夹带着渐浓的火药味,三番五次地向我扫射过来。就连楼头开小卖部的老头儿,也跛脚拐腿地踅出门来,不远不近地审视我。不用说,他们早就对我戒心备至。大太阳底下,这女子“咔嚓咔嚓”对着这座破楼横拍了竖拍,勘察地皮还是暗访调查? 我们总有类似的感受:当人们忘记了某些东西的存在时,往往标志着它的正常态;一旦引发关注,则预示着它的突变,要么摇身一变贵为至尊而身价倍增,要么掉头走向毁灭。正如眼前这座破楼,二十余年了,它象一件贴身的旧衣,默默与肌肤相亲,融于熟视无睹的舒心麻木。一旦旧衣从贴身暖心的地方被扯掉,那突然裸露的肌肤冷不防要起一身鸡皮疙瘩。幸好!青年公寓无人打搅,只是我,一个念及旧情的曾经的住户,在一个不合时宜的时间又来搅扰它了。我的冒昧造访和奇怪举止,也不至于引起什么震动。见怪不惊,老住户的心底世界早已如水底淤泥,水面的风水草动也搅不起一星半点儿的波动。倒是我内心五味杂陈,感慨一番。与开小卖部的老头儿说起当年借打气筒的事儿,他反应麻木迟钝。扒拉着算盘过小日子,谁会留意那些陈年杂事? 那楼梯 一二三四五六七,我的目光透过锈迹斑斑的铁栏杆攀爬着楼梯。每层楼梯14个台阶,斜插在住户外,一段一段呈平行线担纲上下楼层的主角。每单元并列四户,中间两家、两头各一家。这种楼梯在外的建筑,整个泰城罕见,也许是唯一一座。当然,现在一只铁笼子上下直达的快捷,对于它的丑陋和不安全的构架嗤之以鼻。但那时,它却是青年公寓的一张名片,在不经意的时刻温暖你的心。 那年,我崴了脚,一周不能上班,我的几个同事只凭借这特有的楼梯就找到了青年公寓。一声清脆的喊叫从楼下翻着筋斗,直愣愣冲进楼梯,灌进我的耳膜。我一个金鸡独立气运丹田,冲着楼下砸回两个字:“五楼!”她们就径直找进门来。 1992年7月,那个清凉的早晨,我踏上它的第一节楼梯时,那些冷冰冰的铁栏杆,硬硬地触痛了我的脚踝骨。这个亲切直率的见面礼,牢牢地植入我的感觉神经,从此我与这段楼梯有了相依相扶的资本。 衣柜、梳妆台、写字台、书橱、电视机厨,锅碗瓢盆,有限的几件家具在楼梯间依次上行,最终走进了五楼、冲着楼梯口的房间就是我的家了。尽管仅仅30平米!与我现在三居室的大套房有天壤之别,却让我告别了租房、看房主脸色的谨小慎微。它成了我放纵个性的心灵空间,就连在墙上砸个铁钉都铿锵有力,坦然自若。 一道木制门框构架的绿纱门,限制了南来北往的穿堂风的畅通无阻。一层椰树海水图案的棉布帘附在纱门上,隔断了来往的视线。我的个人空间与外界的联络,因这道简易的纱门而变得方便随和,进退有致。 每天坐在绿纱门内,收拾着细碎的家务,那穿行于楼梯间的脚步声时时入耳,无意间便让你解读到过往者的信息。那轻盈快捷的小碎步,是西邻从容的坡跟鞋。随着身影一闪而过,整个人就隐身于另一道门内。她与楼梯一贯保持着最简单的通道与行走的关系,既不会驻足与人交流,也不与邻里串门往来。即便迎面相逢点头而过,也难得从那张平板脸上,读出更深层的内容。她是幽居洞穴的鼹鼠,只在需要出行的时候在楼梯间通过。就像一阵风卷起的一股沙尘,你不必思考来因,也不必追问去踪。那天她家的水溢满了整个楼洞,竟没有一个人能和她取得联系。淡漠如尘,隔膜于心,那薄薄的一层膜割断了心灵之间的通道。 当然,这里有我最熟悉、最亲切的脚步声。那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的脚步,沉重而略微有些拖沓,诉说着四楼西头的大嫂下班归来的疲惫。那铿锵自信、嗒嗒有声的高跟鞋,是大嫂的东临、快人快语的艳杰。四楼东头霞的脚步也有点沉,但速度比大嫂慢半拍。三楼东头的静,走路悄无声息,一如她小巧玲珑的身段的轻盈,只听得轻微的“啪嗒”一声,绿纱门一阖,人就进了屋。当一双蓝拖鞋“啪嗒啪嗒”在楼道里穿梭时,一会儿拍拍四楼的纱门,一会儿又叩响三楼的纱门,我马上意识到,郝大哥组织的周末家庭聚餐拉开了帷幕。 这是一场延续了20余年的家庭聚会的帷幕。每逢节假日,几个家庭提前团聚后才各自打道回府与老人团聚。从“迎春小聚”、“消夏晚宴”、“金秋野餐”之类的时令聚会,到店铺开张、职位升迁、儿女升学…… 那些温馨雅致的聚会名称,总在酒杯第一次“当啷”作响的时刻,被教语文的刘教授脱口道出。 楼梯上最先响起杂沓凌乱、无拘无束的奔跑,那是孩子们穿梭游戏的开始。三楼西头儿科张医生的歌声飘出来了,那个年代的《水手》竟然象专门为他的嗓音量身定做的,只要有空站在楼梯过道,他就会亮开嗓子来一段:“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在那个简单到只有上班下班、吃饭玩耍的年纪,大海与水手是远离生活现实的美好想象,因为有歌声把幻想融入,心头暗暗编织、逐渐膨大的是对遥远大海的美好向往。“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到现在,这句歌词一直沉淀在我脑中,落寞时聊以自慰。 “噗噗噗噗” 楼下传来几声响,两个孩子不由自主扒着铁栏杆往下看:“你爸爸回来了。”孩子的话音未落,一辆破五陵摩托停止了喘息。在满大街自行车轮滚滚的年代,这辆五陵摩托不亚于一匹嘶鸣奔驰的战马。仅凭那飞掠而过的身影,带着刺鼻的汽油味追风而去,就足够那些羡慕的眼神穿越,神往了。谁会想到,当年那个百货大楼家电组的组长,今天会是跨越齐鲁大地的六家家电连锁店老总? 油炸花生米、凉拌莴苣、猪耳朵拌黄瓜、小葱豆腐、蒜蓉茄子、红椒花蛤、土豆排骨……大盘子、小碟子、小瓷盆往一个桌上一凑,就是六个家庭的厨艺展销会。两瓶老窖、一提啤酒,无论经商从医,还是做工任教,和睦融融中男人们开始了他们独有的周末消遣。女人们凑在一起交流厨艺,探讨“饲养”孩子、“驯服”老公的绝技,笑语朗朗,叮当有声。豪爽的大嫂和爽快的艳杰也会在酒桌上搀和一二,三两白酒或两瓶啤酒的量便会博得男士的赞叹!周末家庭小聚的情趣被那点酒精渲染,不知不觉濡染到楼梯上上下下的每一个台阶,一步一香,人未醉,夜已醉。 杯盘碟碗收拾洗刷一净,男人们围在楼道的路灯下打够级。新闻世事、明星八卦,穿插于“啪啪”的扑克牌的叫嚣中;工作中的鸡毛蒜皮,缠绕着“唰啦啦”洗牌的韵律。倾倒牢骚,畅谈明天,不经意间,楼梯成了他们最贴心的听众。 女人们早就带着孩子回屋各自收拾消磨时光了。我把五百多页的《飘》捧在手里,楼梯上那些笑语喧闹渐渐远去。郝思嘉“从八点钟起她一直在试衣服,试一件扔一件。”十二橡树庄的舞会塞满了她的野心,鼓胀着她对爱的渴望……虚与实,给简单的日子蒙上两面色调,触手可及的那一面在脚下踩的越来越踏实。没有舞会,也没有庄园,一条斜织在外的简易楼梯编织着岁月的进程,装满日子的喜怒哀愁。 夜阑人静,楼梯在夜色中沉沉入睡。谁家的猫,“嗖”地一下窜出黑暗,撕开夜的一角。少顷,夜又阖上了浓浓的睡眼。 第二天,曙光朦胧时,最早打开纱门、叩响楼梯的脚步是匆匆下楼买早饭的哪家主妇。“啪嗒啪嗒”,“嗒嗒嗒嗒”,一声声脆响叩醒的是日子绵长的风景。 阴凉的楼影柔柔地抚慰着一颗激动的心。我站在楼梯外,始终没有勇气迈上第一个台阶。我怕一不留神会戳破那些贮藏心底的老光阴,风无心捎走了,它们又到哪里停留回首呢? 2014-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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