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张西望

　　我趴在窗户上看那些女人。现在她们随着阳光的移动挪到对面楼下的暗影了，这是今天早晨第三次变换场地了吧。楼下那些围坐在一起的女人们，她们的手里正起劲地干着活，同时嘴里也起劲地说着话，那些话从她们坐着的地方急速地散开，跑到四处去了，也路过了我的窗户，我抬头看看天空，那些话最终会停在哪里呢？
　　这是我第几次趴在这里看她们了？今天我依然是被她们说话的声音叫醒的，就在楼下那间临街的一楼储藏室，她们很早就出现在那里，叽叽喳喳的声音就连绵不绝的飘到楼上了。那些女人三三两两陆续地来，都骑着电动车，她们从车上解下鼓囊囊的大袋子，交到房间里的一个女人手上，那个女人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堆在地上，一一看过数清楚，重新装进另一个袋子里，然后拿一个小本在一个名字下记下一些数字。交完活的女人会再领一些东西出来，在门口数好再分类放进带来的袋子里。很多女人匆匆地来，再匆匆地骑着车风一样远去，我时常看着那些那些绝尘而去的车影想象：提着袋子的女人进了另一扇门，匆忙地收拾家务，最后坐在某个固定的地方，倒出袋子里的那些零碎的物件，女人开始在那里干活了。干着活的女人必然还要起身去处理一些事务的，也许是绕膝的孩子也许是别的什么。总之，干这些活的女人必定身兼数职。
　　有些女人就留在楼下了，她们一起做着各自手里的活，也一起大声地说话。从冬天开始到现在这个阶段她们一直做的活是一种手工编织的手袋。在一些已经加工好的布块上，镶嵌上一些美丽的扣子，那些五颜六色的扣子据说是椰子的壳加工而成的。女人们把扣子钉在布块上，再用钩针串着丝滑的彩线沿着边缘勾出美丽的线条。最后把那些缀满扣子和线条的布块缝合在一起，拉上拉链，一个有棱有角的手袋就做出来了。据说手快的女人一个小时可以加工小手袋十四个，大手袋十个左右。
　　“我曾经希望自己是那里面的一个女人”，我真的这样想过，也几乎要去做了。那个负责收活女人看着我，诧异的把疑问写在脸上，你做这样的工作？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可是我的确在一个时期希望这样去工作。
　　我看了一会女人们，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读了一些字，又溜达到窗口，那些坐在树荫下的女人陆续散去，到做午饭的时间了吧，也许该去接孩子了吧。最后离开的那个女子，提进去一堆做好的手袋，再把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小心地放在电动车后面，这是她要带回家去做的活了。女子的车拐过楼头，我看不见了，火车的声音远远地鸣叫着，我知道她会遇到这列火车，而窗户前的我也会看着火车从那条铁轨上呼啸着经过，火车一路向着东面去了。
　　两个小时以后，你要沿着这条路去上班。这条路现在是老路了。你喜欢走这条路，其实是喜欢着和火车相遇或是并行的感觉。这是一个火车可以大大方方穿过城市穿过街道的地方。人们习惯等待火车，习惯看着火车的影子与自己并存，习惯它的声音突兀地的在耳边鸣叫。火车是使这个城市闻名的工具，就好像火车就是这城的标记一样，如果那个年代，这个城没有火车，那么这个城会怎样走进世人的眼睛，我会怎样知道这城，这城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总是在走在这条老路上时，一个人瞎想。
　　自从那个高档的小区建好之后，一个深夜，旧的围墙被拆除，铁艺的护栏崭新的明媚了人们的视线，住宅区里移植的植物悄然地生长，光洁的地面在楼群里面蜿蜒，穿着制服的保安们守在门口，警惕地眼睛询问着进出的人们：你从哪里来？你到这里做什么？
　　陈旧的路也被新的路替代了，人们开始习惯从新路上走。你知道他每天也是从那条路上离去回来。昨天的夜里，你也是从那条路上回来的。
　　你是抗拒骑行的。
　　你不想在路上骑车，因为会堵车因为会有不守规则的车意外地冲过来。路上的车总是那么多，大车小车。摩托电动车，自行车三轮车。总之这个城里，什么车都可以在马路上大摇大摆的招摇地走。人们也总是在马路上慢悠悠地晃荡，丝毫不害怕横冲直撞而来的车流，而你害怕的很。最主要的害怕是自己，你会在骑行的途中神情恍惚，偶尔的走神会在瞬间回复清醒时把自己吓一跳。
　　但是晚上的路上，你有一些小兴奋，因为夜里的马路上没有穿梭的影子和鼎沸的声音，你从那条狭长的路上骑着车，笔直的一路行驶。在十字路口，你错过了刚刚跳过去的绿灯，于是你停下来，看着红灯在高高的指示牌上变化着方向，你耐心地等前方的绿灯跳上来。其实你完全可以慢悠悠地闯过去，不必在意红灯绿灯，空寂的路上，几个来去的方向都没有人影和车声，孤零零的你守着规则看到了绿灯的开启。
　　穿过十字路口的光，就行驶到一片暗影中。高处建筑物洒下的光和低处的缝隙里漏出的光斑驳了树影，投射在路上，它们和你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又飞速地分开。你的车轮声沙沙地压过路面，远处朦朦胧胧，你听见了风声，却没有风。
　　你要穿过哪条路，回到你住的房子里？ 到那条老路上去，铁轨隐藏在黑暗中，有小动物会从草丛间跳出来，在黑暗里窜过你的车边，风依然会追着你的车轮，跑到你的前方，再回头吹乱你的发。
　　到那条新的路上去，毕竟那里有光，你会路过保安的门口。然后，会到一栋楼房前，一扇熟悉窗会有明亮的光投射在半空里。
　　然后走到门框前。门，豁然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