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走失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07 编辑 <br /><br />走失
　　小镇八月，阳光依旧是夏日的浓烈，秋却早携了行装一旁等候。院中的花木绿到迷醉，唯角落里的兰草开伶仃的细花，一院的绿影竟无半分夏色来衬。
开到荼靡花事了。未至荼靡我的小院早一派绿肥红疏。
门前的梧桐兜一身老叶，知了是土生的摇滚乐手。
邻人的小孩唱自创的新曲——“秋蝉鸣高树。”
知了不依，撅了嘴争辩——“知了，知了——”。叫一声，夏便去了一截。
恍惚还是柳丝弄碧的青春时光，一抬头竟逝尽，窗前月季只余一身瘦叶，枯守一季的花期竟又错过。
“这花生得矫情，不是开得太早就是开得太迟。”我叹，电话里嗔怪。
“城中夏意正浓！花市上的月季开得正盛。”他笑。
“城是你的城，纵我无数次经过，也只匆匆擦肩。”我说。
他不语，良久才说一句：“来吧，我陪你吃最后一餐。”
　　仿佛听他说起过，要去内蒙一个小镇支教，不曾想一直以为遥远的离别果真来临，这一次电话竟只为邀我喝一杯别酒。
“这一程别酒太过酸涩，我只愿守着我的月季，再不愿离别。”
我笑，依旧推脱，我们都知去往明天的路，再无归程，别后经年的日子唯有各自整顿记忆。
却还是忍不住，坐了晚班车前往，只说是去看花。
车至泾川，一车的人早下了一半。瑶池还远，司机却泊了车等人，说是前面不让下车。环顾四周竟多是睡脸，倒是后坐爷孙两个意趣正浓，从王母宫一路说到李商隐，小城的历史便在话语里上下五千年地流过。
宋、元、明、清一路数过来。往事如阁中典藏，渺茫疏离。而怎样的沧海桑田也终不过书中一页，被众多的手匆匆翻过，剩下日子斑斑驳驳的碎影。
　
　暮色中有母亲牵了孩子的手，孩子穿带哨子的小鞋，踩着童年的小尾巴蹦蹦跳跳地跑远。摆小摊的夫妇打点一天的出入，眉间含着笑，生活依旧活色生香。
静默车厢里的我只是过客，我寻找的彼岸是一座城和城中唯一不会叫错名字的人。
司机却迟迟不肯动身。
瑶池依旧等在前方，葱葱茏笼的一角，隐着道观楼宇，曲廊短亭。山顶种成林的松柏，暮色中如挥别的手。
“一重生死，两生离别！”呐呐地便念出口。
车终于缓缓启动，瑶池，咫尺 ——又擦肩。所有的欢聚原只为离别，只是山大约比人坚强，虽静默却依旧端庄。
沿途有记程的宣传牌，被暮色掩了容颜，心中却已谙熟——
三百多里的路，两个小时，是我的小镇与他的城市之间的距离。
一路的风尘仆仆，平凉竟雨，路灯下雨丝仄自细细地飘落，蓦然想起词中一句——无边丝雨细如愁。
入城的旧路早换了新颜，师范依旧是记忆中的亲切，灯光下一张暖融融的脸，盛着三年的青葱岁月，而我只忙于步履匆匆。坐在出租车上，才记起慌忙中忘了问他地址。最后还是决定去四中巷。
　
　与他相逢也是在那里，四月的和暖天气，去旁边的卖花的小摊上选花，唯一看中的月季被他买走，一路追到广场，不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他先停步。
记忆在车外穿梭，伸出手，细雨湿了掌心。
司机问：“是去买东西吧！那里的小菜挺好！我老婆在那里有个摊位卖正宗的竹筒粽子！”真是可爱的人儿，也许赶完了这趟班便要回家吧！
而我依旧说是看花。有谁信，千里迢迢只为一场离别。
司机惊讶——“花市早上才有的，这会儿去早散了！要不我带你去找鲜花礼品店吧！”
不忍辜负他一番热心便只好点点头。车子停在广场附近的花店。主人正在给玫瑰剪枝，旁边的瓷罐里插大束的康乃馨，皱菊、郁金香，摆了一地。
只是，有哪一种可衬离别？
付了钱，手中多了一束骆驼草，绿绿的一捧，像捧个春天在手边。八月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沿路宣传第五界武术节的标语依旧缤纷。
人群中竟看见他的脸，对岸的街灯下匆匆一闪，便跨上路旁的出租车。
一路奔跑着追赶，终只见车子渐行渐远。给他打电话，站在落雨的街上。
接通了却只道再见，听他说已经上车，中途转车去内蒙的一个村子。告诉他小镇晴好，星子聚在小院的上空，月季开粉色的花。
　　城市的记忆像是电子表上匆匆一闪的时间，重复却又变化着。而我们也不过其中突闪的一刻。曾经的相遇或离别唯有各自缅怀。
　　一个人去四中巷的小饭馆吃饭，这一回专为离别的晚餐唯有我独自吃到落寞。出来时竟然迷路，站在曲终人散的大街上手指冰凉。
对面的音乐坊放席琳的《THE GREATEST》，夜色中一波波地撞心。
两年，这座城市变了太多，两边的平房旧屋早换了高楼广厦。记得他有一次电话里玩笑，从小走惯的巷口改了模样，竟让他每每误入歧途。
“城市有城市的步伐，而我或许是属于远方，即使荒芜也不会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走失！”他曾说。
“可海子说远方除了遥远之外一无所有。”我固执地争辩。
这一次他终于离开了，诺大的城瞬时空空如野。
远山，蓝天、和绿地上穿梭的羊群，那个在他梦中影影绰绰的边陲小镇是我所无法到达的彼岸。徘徊中竟又回到四中巷的巷口。
　　曾经有整整三年的时间穿梭在这座城市中。爱着流浪，爱着三毛和那些空旷遥远的梦境。所有熟悉的地方便是三百里以外的小镇和眼前的城市。固执地以为流浪便是生活的全部。
后来遇到了他，一个同样爱着远方的人。
象罗伯特.金凯说——原来的那个你、那个我没有了，现在有了一个新的肉体，它的名字叫我们。
常常为了半小时的相距用两个小时的时间奔走在小镇与平凉之间。顶了凛冽的寒风只为看一场凌晨的烟火。
曾经那么熟悉的我们。隔了几分钟的时间，竟又成了渐行渐远的我和他。
坐午夜的车离开，城还未睡。
生活是一辆单程车，载着各自堆在年轮里的旧梦，走成陌生的两个人。
明天的明天再抬头时也许又在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