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原创]

我静立于窗前，看着窗外夜空下那棵野桑树。 野桑树落尽了叶子。先前，还有一两个孩子在摘它别人摘剩的叶子，现在是一片也不剩了。脱了叶和花的野桑树，裸着摘叶的孩子所留的皮伤，静默着。野桑树上面的夜空，黑而低，不见星月。
我生平没有见过这样黑而低的夜空，且那眼角上现出冷酷而无忌的笑，仿佛要向桑树压过来。 我和野桑树时常隔窗凝视，我想，再没有谁像我一样懂得和体恤我窗外野桑树的了。我能用我的眼睛淌出它流不出的泪，用语言表达它经受的疼。 我感到它把枝桠伸进了我的体内，取代了我的骨骼。我的脚掌心感受到土地的脉搏，我的身体感受到地球的重力加速度，我的心里有桑树在沙沙作响。那不是风吹树叶的声音，那是蚕食的声音。整个春天我都在聆听桑树的呻吟，那千千万万的蚕同时也在我体内啃噬；整个冬天我都在欣赏它的静默，那日日夜夜的坚守也在我心里复制。 我不知道这野桑树何时驻到窗外来的，我来这屋的时候它就在，似乎就这么粗而高了。我问邻居，邻居也摇头说不知道。我问历史，历史告诉我，在中国历史开幕时期的商代，甲骨文中就赫然写有桑、蚕、丝、帛等字形，桑至少有7千多年的历史了。在远古人眼里，桑是一种圣洁无比的神树，在庙宇祭坛周围，人们往往栽上一大片，取名桑林，辟为皇宫贵族祭祀告天的神地。这桑的历史把我一吓，我赶紧从书页间找到那片片干枯的桑叶，擦一擦眼睛，把它们重新端详。在我看书的时候，不时有桑叶或桑树花飘落到我的书页间，我把飘来的桑树花夹在书里。我发现飘来的每一片桑叶都是残破的，而每一朵桑树花都是不完整花。现在我的书里已有不少不完整的桑树花。这些不完整的桑树花干枯后紫黑的颜色显得黯然悲苦。此刻，在我端详的眼睛里，它们更显得黯然悲苦，紫黑色的忧郁开始从书叶间蔓延，弥伸，笼罩，浸透了我的思绪。于是，我恍惚看到它们每一朵孤独无依的单性花，雄花里的雄蕊和雌花里的雌蕊，怎样在枝头彼此遥望，怎样怀着投入对方怀抱的渴望下坠，结果一阵微微的风就使它们天各一方。风是可以随时随地任意东西的。当它们零落成泥，寄希望于来世，然而当又一年春风吹开了百花，桑树花仍是形单影只。形单影只的桑树花重新开始又一轮的遥望、投奔与幻灭。如此千百年轮回，亘古如斯。 “咚”,一只夜游的恶鸟飞来落到野桑树上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我对桑树花的端详。我看向窗外，野桑树的静默仍如徐徐行进的流水。尽管它四周包围着冬夜的寒气，尽管它头上黑而低的夜空眼角上现着冷酷而无忌的笑，仿佛要向桑树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