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碎片，或者一种不可能性（九）

【黑白。】 　　一月，初降的黄昏。藉河。空气里有一股酸溜溜的气味，路上行人渐已稀少，夜幕中的车辆散发着橘黄的色彩，一种孤寂，一缕落寞，一丝轻烟。在这座古老的城市，夜晚的寂静和古朴仿佛成某种隐喻，在我的体内复活，或者说勾起了幻想的欲望。是到了晚祷的时分，人们各自走向自己的教堂、礼拜寺，内心。有阵阵祈祷声，恍如烟雾一样升腾开来，让人回到了孩提时某一个悠长、伤感的暗夜。星星的光亮淡漠了，那是一种冷静的认同感，在一个遥远的神秘的地方，让内心的感触再一次回眸。这不关乎信奉或思考。夜色在漫漫深沉下来。轻微的忧郁，仿佛淡淡的离别，卡夫卡一样若隐若现。我知道，生活中“轻松的不可能性”已幻化成了一片沃土，让寒冷的河水凝结成白。在这样一个季节，没有什么不会破败，或失落。但是，肯定会有什么东西借助破败和失落而逃亡。天色阴暗。焦虑。寒冷。无可奈何，就像橡胶坝聚集的水流一样，尘封或陷落。 　　行人树笼罩在了博物馆般阴森的晦暗中，也有一些在紧紧的北风里颤栗着，就像那些裹紧衣服匆匆赶路的人。满目的忧伤，在氤氲弥漫。暗夜，以一席灰昧之毯覆盖了街道，和所有的一切。也许，我们之所以能够承受生活，是因为眼前的生活竟然是如此的不真实，仿佛夜的长长的影子里正在热播的那些古装影视剧一样。比如《卧薪尝胆》。一个复仇的故事。但我更愿意它是励志的故事，叛逃者耻辱者或者是一个未曾诞生的毁灭者的故事，伍子胥一样。他的抱负只能在流浪的异国他乡实现，终结。越王勾践，空泛王道的遗落者掘墓者。他用一床干柴、一泡苦胆完成了高雅、轻盈然而又是花岗岩一样坚硬的复仇。夫差，却像那些编了号码的树木，醒目、干瘪而又概念化，他渴望拥有所谓真正的臣服，但历史却给了他灾难一般的谶语：更像是被厄运、宿命出卖。我知道，这种宿命将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永远轮回，那是一种最严厉的判决，让脚下的土地变成凄楚苍凉的他乡。而故事，却依然延续着，像一群白色的魔怪隐遁在渴望的真实里。 　　在漫长的冬季，那些陈旧的凋残的景物因为气候的躁烈而更加暗淡模糊，这更像我所理解的城市之魂一样：植根于黑白的景象中，植根于废墟的悲戚里。那些古旧的、深厚的故事就像曾有的贫穷和愚昧，使得现存的聚落、原著民隐藏于睡眠般的毁损甚至是颓坍状态，那种独一无二的璞久质感让我们的目光羁绊而难以逾越。雾霭迷离的早晨，残照凄美的黄昏，你还会看到黑白薄雾环绕在后街清真寺的穹顶上，空寂无人的公园里，烟雨迷朦的南山中。这是城市特有的忧伤和快乐，蕴藉着纯朴、谦恭和宽厚，就像那真正的颜色一样在穿透了生活的短暂瞬间后会渲染出许多色彩。 　　远处的历史已经失色，你只能忍受这黑白世界的煎熬，如同忍受那些不治之症。虽然你还可以望见川流不息的车辆，虽然你还能够栖身于高楼大厦之内，可这不是生活本身所展现的真实的场景。在它的背后，还隐藏着许多记号、痕迹、遗物，就像聚落里那些覆盖着暗黑和腐朽的木头，尽管雕漆了华丽富贵的色泽，但仍遮不住落寞、空寂之感。因为，它们已经和自己沧桑罹难的过去本然地割裂，它们不再具有生命的活力与真实了。
【想象。】 　　解放影院 。南湖影院。这是城市的另一个安乐窝。在无数个冬日苍凉的夜晚里，我经历了二十世纪大众娱乐最重要的隐喻：科幻电影。比如《苍蝇》，《大白鲨》，《无处藏身》。它们展现的是最恒久的视觉艺术主题，但都不是关于科学的，而是关于灾难的。集中营一样的灾难：科学家变成了苍蝇，大自然报复人类，仇恨及其追杀、毁灭等等。靠着宏大的画面、声音，而不是严密的逻辑、推理，我们参与到了自身的死亡、城市的毁灭，抑或人类的灭亡的幻觉中。这是一种没有道德观的简单的毁灭了的美。在惶然无助之后，一切又有了秩序，而且秩序良好。从毁灭的意象又缓慢谨慎地回到了人的世界。很长时间以后，让人挥之不去的就是那座一截一截断裂坍塌的大桥，一波一波翻腾的海浪，和由于恐惧而导致的恐惧以及非人化。就像我们面对城市的由来已久的一种警觉。焦虑。 　　对于时间或者历史来说，今天的城市更多的意味着一种寓意，一种回忆。这仿佛途径山路或者通过高速公路抵达城市一样，窗户外掠过的瞬间让人产生不再回返的幻想，和欲望：真实的想象我们所居住的这个城市，隐蔽的城市，手纹一样的城市。我们在这个城市里每天穿行，低着头，匆匆忙忙地掠过那些隐藏着的遗址，废墟和细弱地飘向天空的歌声。商队，骆驼。丝绸，茶叶。还有那截干旱年份中生长出来的朽木，纤维纹理清晰，天然成结。鲜活的木雕。在它们之前，一个城市长久以来的所蕴含的活力、衍生、萌动已经沿着崇山峻岭大漠戈壁云游天下。即使是一座悲情城市，也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贯穿着一个又一个生命。比如丝绸之路。比如大地湾遗址。比如那些巨大的河流。尽管它们早已游离于我们的主旨生活之外，成为了物化的附属，可是，在这种安逸之中，静静的安逸之下，仍然暗涌着某些伟大。曾经的辉煌。 　　“我看见了两座城市，一座是老鼠的，另一座是燕子的”。卡尔维诺如是说。但是，那些一直想飞起来的人，他们的衣裙只是在微风的吹拂下，刚刚离开了地面而已。就好像眼前的这座城市，老鼠们是永远看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