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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活着

2020-09-17叙事散文王克楠
最近几个月,突然对历史感兴趣,开始研究明清两代和民国时期国民的活法,在过去的那些年代里,百姓是怎样吃饭,怎样睡觉,怎样传宗接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逆来顺受,这大约就是大部分百姓活着的状态。由于生产力水平低下,吃不饱,穿不暖,是经常发生的,
  最近几个月,突然对历史感兴趣,开始研究明清两代和民国时期国民的活法,在过去的那些年代里,百姓是怎样吃饭,怎样睡觉,怎样传宗接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逆来顺受,这大约就是大部分百姓活着的状态。由于生产力水平低下,吃不饱,穿不暖,是经常发生的,遇到灾荒年,逃荒要饭饿死人,时有发生。
  我还是说说自己在那个年代是怎样活着的吧。1966年,我10岁,是少年,尚无能力用砖头和木棒打死别人,但在造反派老师的带领下,扇了出身不好的学校教数学冷柏操老师的耳光,使我惊讶的是,老师被打一个耳光,都要喊一声“毛主席万岁”。当时虽然小,觉得冷老师是不是神经错乱了?我活过了文革,活过了粮食定量,吃高粱米大便干的岁月;活过了上山下乡的岁月,知道了农民究竟是怎样的生活状态。好不容易从乡下回到了城市,同学们分配在各行各业,有了工作,结婚生子,生活稳定了下来。风暴又来了。这个风暴就是下岗风潮,国营企业要改制(实际上是破产),工人和工厂里的以工代干要下岗。
  昨天,同学Y打来电话,邀请我参加一年一度的发小同学聚会。我的同学们都是五十年代出生的,虽然没有经过战争年代的洗礼,但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后的大事都是经历者和见证者。在生活的洗礼里,总会有不堪重负者,一个班56人,三个同学得病死亡,两个同学车祸死亡,一个同学开出租车被抢劫死亡,我是副班长,每次都要参加同学后事料理的全过程,直到送同学的骨灰到了殡仪馆为止。同学里有辞世者,有到外地长期不归者,因此几年一次的二附小初中三班同学联谊会,也是今年少一人,明年少一人,大家见面唏嘘不已。互相嘱咐多见面,不然的话,不知道哪一位又到另一个世界拜见马克思,做马克思的博士后研究生呢。有的同学更幽默,把同学的聚会,前面加了一个定语“活着”,于是就成了“活着的同学联谊会”。同学联谊会,范围比较大,四五年搞一次,发小同学聚会范围小,是每年都要搞的(一次或者几次),今天在我家,明天到他家,轮流坐庄。今年就是同学Y做东,他所住的邯郸市刘庄是一个依水而建的美丽村庄。村庄的四周有大片大片的桃树,每年春天,桃花盛开,香气袭人,让人感到回到了唐诗宋词的美好年代。聚会并非全在春节,时间由坐庄的同学决定,住在刘庄的同学Y,今年就定到4月18日,这个时候正是桃花盛开之时,也是这个村庄的庙会,村庄里有唱戏的,有卖小吃的,正适合我采风。
  我喜欢同学聚会,说话无遮拦,说到伤心事,每个人都有,只是大小不同,列宁有句名言,“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可是,我们的生活里,总是受到“往前看”的鼓励,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活着,可以忽略不计。我们无形中也受到了影响,大谈特谈的是国家大事,很少谈论现在的“活着”状况,因为当下大部分同学下岗,活着的状态都不太好。人总是喜欢把光鲜的那面给人看,生活里的苦,还得自己承受,再好的同学也无法代替,不如不谈。想想,大家上了小学上初中,上了初中上高中,然后响应号召上山下乡,几年后,回城到各行各业上班。上班后也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渐渐成了各个单位骨干,当了车间主任,当了办公室主任(我也当了副处长),可是,偏偏赶上了下岗潮,同学们纷纷与原企业“两不找”,或者是签订“买断工龄协议”,拿了数量不多的一笔钱,就返回社会,成了自由流民。
  我的这些发小同学们大多数在工厂当工人或者以工代干,下岗以后,这些发小同学有的在早市卖豆沫(北方食品),有的在中华大街为人画像,有的去各县流浪跑江湖讲速算,有的做家教,有的安装一部电话开婚姻介绍所,有的斗胆接过了别人开过的二手歌厅......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各行有各行的难处,共同的体会是——偷偷摸摸挣钱,如果按照工商税务的规定搞,都挣不到钱。既然“偷偷摸摸”,就要担惊受怕,卖豆沫的同学被城管人员赶得像兔子一样四处奔跑,画像的同学经常被小流氓骚扰,要“保护费”,搞家教的同学为学生早恋、迷恋电子游戏而苦恼,开婚姻介绍所的配对成功率低,那位相对经商相对成功,接了歌舞厅的,只开了半年,又以非常低廉的价格转给了他人......同学们下岗以后,没有一位做了大老板的,所以大家在酒桌坐定,谁也不笑话谁,彼此半斤八两。
  同学聚会喜欢大谈特谈国家大事,这有一个好处,可以提高说话兴致,总比说下岗受苦好。同学们从心理上回到“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年代,所谈大部分是历史话题,尤其是民国至今的大事记,一个个好像是历史专家,这些大事好像他们亲临现场参加过一样。同学B的父亲是从二野转业的部队干部,从小耳濡目染了一些部队的事,说到二野,他肚子里好像建了一座二战史展览馆,从司令员、政委,一直到营级干部,简直是如数家珍。他在谈二野的时候,还不允许别人谈三野、四野,好像偌大的中国,都是二野打出来的。聚会结束后,我作为聚会主持之一,和同学B电话交流,让他别那么激动,搞一点酒场民主,你说你的二野,别的同学说别人的四野,彼此不干扰也。他接受了我的建议,再聚会的时候,别人说四野或者三野的时候,他低头喝酒,不再阻止别人说话。有的时候,也会谈到改革开放以后的诸次失误,说到失误的时候,在座都很有承担感,好像改革开放里的的几次大的失误,都是在座的几位同学考虑不周造成的。我很理解这些同学,这些同学们下岗之后,就成了社会的弱势群体,成了小人物,只有同学聚会喝了酒,才像是阿Q从精神上强大了起来,进入了“大人物”的角色,一旦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对于同学的酒后发言,论点论据存在着诸多错误,甚至是谬误,我也不去打断和纠正他们,就让他们享受一番“大人物”的感觉吧!
  发小同学聚会,乐此不疲、滔滔不绝的还有当年的学生生活和插队生活,那时,在座的几个都是班干部,每个人在校园里都有自己的风光往事。在大街画像的同学C是生活委员,他从六岁就练习写大字,十岁开始画老虎和年画,曾经得过省一级的书法大奖。同学C下乡回城后进了木材公司,从售货员到办公室主任,曾经令人羡慕不已,他当主任的时候,单位分房子,他为了表现自己的风格,错过一次分房的机会(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下岗以后,租了个门脸卖烟酒,后来城市搞拆迁,门脸没有了,就被召到商场当了门卫。同学D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位上过正规大学的,也是不曾下过岗的,但是每次同学聚会,总是长嘘短叹,因为他的老婆姣美而强悍,吆五喝六,完全没有把同学D当成一根葱,我们去他家喝过一次酒,这个女人把桌子都掀翻了,所以,我和大家商议决定把这位同学轮流坐庄的资格取消了。这位同学大我一岁,这位可怜的同学哥,自从儿子出生后,就没有和老婆同床过,为了儿子不受父母离婚影响,同学D就和老婆凑合着过,先是分床而居,后来儿子去沈阳上了大学,他55岁也离岗了,干脆去沈阳陪儿子去了,偶尔会回来和同学聚会。我想,他离得再远,他的老婆也还是他老婆,再过一二十年,百年之后,两个人的骨灰还是要放在一起的,人死之后,不知道那个世界有没有民政局,也不知道他俩在那个世界会不会选择离婚。
  有离婚,就有结婚,发小同学无论下岗,还是上岗,都是扎实地生活,很少出现“传奇”,只有同学尹是个例外,从树脂厂下岗后,先是和朋友一起办了一个液化气门市,帮助别人灌气,朋友退股后,夫妻俩自己干,但是妻子三年后生了病,美尼尔综合症,做生意挣来的钱,除了吃喝,就是为老婆治病。他对病老婆的尽心是少见的,在同学圈里口碑甚好。病老婆终于在前年去世了,同学们说,老尹也该好好喘口气了。但是后来发生了传奇,三个月后,他给每个发小同学的手机上发了一个爆炸性信息:“鄙人定于下个月十九日,在黄鹤楼饭店举行结婚典礼,请赏光参加。”落款是他的名字:尹。同学们没有等到下个月,马上把老尹拉到了一个人小饭馆,一边喝小酒,一边听他讲述艳遇。其实也不是什么艳遇,与他相好并且愿意做他的新夫人的,是他已故爱人的一个远方亲戚,妻子病重的时候,到他家照顾过她,对尹同学的忠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恰她也已经守寡11年(丈夫去世11年),只有一个儿子相依为命。俩人当时已有好感,所以妻子一去世,二人就试婚住在了一起,办结婚酒宴,只是一个仪式而已。
  同学们劝老尹慎重对待新婚,毕竟妻子刚去世三个月,而且两人年龄差距太大,26年的年龄差距,会孳生出不和谐的。尹同学有点生气,说“你们这些老朋友是阻碍我寻找幸福啊。”哦,这个罪名不小,幸福是大道,谁也没有权利阻碍的。同学们就给他凑了份子,又集资为他买了电冰箱等器物,老尹的父母已经去世,发小同学就算作娘家人吧。夫妇新婚,如鱼得水,电话里总是可以听到同学尹的幸福声音……可是,半年后,同学尹又开始苦涩了,同学之间偶尔的小范围聚会,他总是闷着头喝酒,不言语,后来,才知道新媳妇又与原来的老情人恢复了肉体关系,原因来自老尹的身体无能(尽管老尹吃了很多的壮阳药品,还是无济于事)。是啊,一个刚过30岁的少妇,一个是接近60岁的老男人,怎么能做到性和谐呢?不过,老尹的新夫人并不愿意离婚,还是喜欢老尹的厚道,说,“反正我的心是你的,喜欢你的人,就够了,除非你从法院起诉我,我是不会跟你离婚的。”尹同学只好认命,他也喜欢夫人的年轻漂亮,也是不愿意离婚的。
  今天的发小同学聚会,同学D还在沈阳,打来了一个电话,预祝聚会成功,大家讪笑了一阵,笑同学D太迂。来了五个人,除了回忆学生时代的风光无限,就是国家大事。三杯酒下肚,脸上红扑扑的,彼此为了一件历史纠结争论得不可开交。我们都是文革中长大的,追忆文革也就成了永恒的主题,有一位同学们说现在还有一位“活着的张志新”,住在德国,她的名字叫王容芬,1966年8月18日,正在北京外国语学院读书的王容芬,作为被接见的红卫兵,在广场上感受到了那种疯狂的氛围,当时,人山人海的都是大学生、中学生,最高领袖在台上鼓励他们暴力砸烂旧世界。在这年的9月14日,王容芬给那位最高司令写了一封质疑信,然后自杀,被救过来,住了13年的牢狱。中国的知识分子,从1957年以后,整体失声,只有活着,没有生命的迹象,这也是世界文明史的奇迹。
  人活着就很难,活出人的模样,更难,我的发小都活过了五十岁,都在奔六,再过一两年,年至花甲,那个时候回头看,还真的不知道自己活过没有。 [ 本帖最后由 王克楠 于 2014-4-7 11:3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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