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三分钱和一支铅笔、一支冰棒

　　　　　三分钱和一支铅笔、一支冰棒 　　　　　　　　　　余继聪 　　我小的时候，还没有冰激凌、雪糕、冷饮这些东西，只有硬邦邦的冰棒，用糖精做的，咬在嘴里硬邦邦的，象玻璃，有一股很苦涩的味道。 　　就是这样的冰棒，要吃一个，对我们当时的乡村孩子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梦想，很高的愿望了。 　　我记得，整个童年，我只吃过很少几个冰棒，屈指可数，所以到现在记忆都还深刻。想起来，依然齿颊芬芳，回味无穷，有很幸福很美好的感觉。 　　依然记得，我读小学时，铅笔是卖三分钱一根，我每学期的书钱杂费是九角六。 　　每个学期开学，我父母亲都要为要给我交的书钱发愁，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才弄够钱，母亲总要一遍遍教导我要好好读书，诉说家里的难处，供我们兄弟二人读书如何如何不容易。我胆怯地从母亲手里接过零零碎碎借来拼凑起的钱，心里总是很有些不忍，觉得没读好书，真是愧对父母亲，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整个学生时代，我几乎没有分过心，一门心思读书，课堂上从来没有打过瞌睡，从来没有乱花过一分钱。 　　三分钱一根的铅笔，每个学期，我父母亲只给我买一根，舍不得多买，也没有钱给我多买。我们当时的乡村孩子大都是这样过来的。因为都知道每个学期只有一根铅笔，所以我们都很小心、很认真地使用铅笔，很珍惜，很小心，不敢把铅笔弄掉在地上。要是不小心把铅笔弄掉地了，心里很痛，会伤心很多天，因为掉地的铅笔，削出来后，都是断了的铅笔芯，整支铅笔都废了。那么整整一个学期，怎么写字呢？没有课本、字本和铅笔，同样可以读好书，但那很不容易。我们家的邻居小红没有课本、字本和铅笔，学习成绩在他们班却是稳居第一名。他是一边听老师讲课，一边用手指头沾口水在课桌上写字和演算数学题，下课后，放学后，就用手指头或者树枝棍子在地上写字和演算数学题。有些时候，老师会给他一两个本子，但是写完后，他又没有本子写了，老师也无法总给他本子，所以有时就只好尽量多给他机会上讲台，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但是，谁愿意象他那样呢？谁不想有足够的本子和铅笔写呢？ 　　要是谁不小心把别人的铅笔弄掉在地上，无论平时多懂事多不小气的孩子，都会蛮不讲理，对他不依不饶的，最后，在老师的调停下，闯祸的孩子只得硬着头皮，心惊胆战地请求父母赔偿人家一支铅笔，否则没完没了。 　　写字的时候，我们都舍不得写得很重，害怕早早把铅笔写完了，学期还没有结束，只能象小红一样无法交作业。由于我很懂事，很小心很节省地用铅笔，一个学期结束，我的铅笔往往还剩下两三寸长，还捏得住，下学期开学后，还可以再用一段时间，就常常会很自豪地拿给父母亲看，争取表扬。二弟用铅笔很费，一支铅笔，几乎每学期都不够他用，就常常要家里给他再买一支，所以常常只能受到父母亲批评，没有受表扬的份。那时，他只有愁眉苦脸。 　　有的时候，父母亲让我到镇上的供销社去买东西，比如一袋盐巴、几盒火柴、一瓶煤油，当时点煤油灯，可能会剩下几分钱。虽然供销社离我们村很远，隔着三个村，但是我们都很高兴去替家里买东西，因为有时无零钱找补，售货员会给我们抓一两颗糖，或者自己可以乘机用零钱买一个梦寐以求吃的冰棒。当时，冰棒也只有供销社才卖，而且也恰好是三分钱一根，够买一根冰棒的钱，恰好够买一支铅笔，或者说够买一支铅笔的钱，恰好够买一支冰棒。 　　我从小很懂事，从来不舍得用找补的零钱买冰棒吃，有时售货员实在无零钱找补，我也不要他们说抓给我的糖，就一直在那里等着他们收到零钱后再找补给我，有时就要等一两个小时。由于乡村很贫穷，那时的乡村供销社也很少有人去买东西。 　　多年以后我想明白了，父母亲为什么会喜欢指派我去供销社买东西，就是因为我不乱花钱。也明白为什么有时父母亲竟然同意让二弟去买了，原来那时他们偶尔是默许我们用剩下的几分钱买一根冰棒或者铅笔的，二弟就很好地揣摩透了父母亲的默许，很好地利用了这样的机会，这往往是年终生产队分红时我们家不再是“超支”，父母亲也很高兴的年成和时候，但是这样的年成和时候不多。但是我，为了在父母亲和乡亲们的眼里做个好孩子，得到他们的表扬，竟然放弃了这样的大好机会，空余多年吃一根冰棒和多用一根铅笔的梦想。 　　由于我从来不舍得乱花家里的一分钱，父母亲和村里人都说我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 　　但是，其实，我心里最大的梦想，就是每学期可以有两支铅笔用，不小心把铅笔弄掉在地上的时候，不用心惊胆战，不会遭到父母亲狠狠的批评训斥，不用小心翼翼地写字，生怕写重了，浪费了铅笔，不用省着慢慢用。而且，我真的很想吃一个冰棒，糖精做的，硬邦邦的冰棒，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味道真的很美！就算是严寒的隆冬时节，我想，只要有冰棒，我一定会一口气吃下去十几根。 　　贫穷的童年，乡村孩子，也不乏乐趣和美好回忆。 　　冬天，可以说是我们当时的乡村孩子最害怕，也是最喜爱的季节。 　　害怕冬季，是由于冬季很寒冷；喜爱冬季，也是由于冬季很寒冷。 　　寒冷的冬季，我们就得不停地哆嗦，不停地默念“寒风冻死我，寒风冻死我……”，想象着什么时候才有新衣服，厚实些的新衣服穿。但是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如果可以自己“垒窝”，做新衣服，我想我们是绝对不会象那一只寒号鸟的。 　　即使是严冬，那时我们也只有单衣穿，兰色的卡中山装，也不是每年都有一套新的，可能今年买给二弟，明年买给三弟，后年才轮到我。所以那时我们的衣服好象经常是破旧的，尤其是裤子屁股和膝盖部分，常常让母亲忙不赢补缀。因为常年只有一套衣服穿，所以不经穿，容易破。我们裤子的膝盖和屁股部分就常常是补丁摞补丁。由于那是贫穷和买布要凭布票供应的年代，补补丁时，家家户户也都只舍得拆更破旧更绒朽的根本无法再穿的衣服，不舍得用新布，所以补缀起的衣服其实很容易再破烂。父母亲又都很忙，我们就常常露着屁股，好在当时大家都是那样，也就没有谁觉得很奇怪，过分取笑别人。 　　布鞋子，也不是每个孩子每年都有一双新的，同样可能是今年缝给二弟，明年缝给三弟，后年才轮到我。就算是每个孩子每年都有一双新鞋子，但是因为天天盯着穿一双，也不可能经穿一两年。因为母亲常常是在农闲的冬季给我们缝鞋子，过年时给我们，没有压岁钱，只有一双新布鞋，所以穿过多雨、道路雨水泥泞的夏季，布鞋就破朽了。道路潮湿泥泞，布鞋子长期在雨水稀泥中浸泡，又没有鞋子换洗，不能经常洗。为此，我们总是疑惑和讨厌多雨的夏季为什么要那么长。随着寒冷的晚秋和漫漫严冬到来，我们塑料底布鞋子开口越来越大，狗嘴巴一般咧开，我们的脚指头露在了寒风中，我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所以，下雨天去读书、放学回家，我们一般是把鞋子脱下来放在书包里。或者去放牛，就把鞋子脱下来提着。天晴的时候，去帮家里浇菜地，就把鞋子脱下来放在一边，生怕弄湿了。 　　我们很害怕、讨厌冬季寒冷，但又盼望冬季很寒冷。 　　因为，寒冷的冬季，我们可以自己制造“冰棒”吃，或者到河湾的浅水滩里去捞浮冰吃，曲线去圆那个从炎热的夏季就开始的“冰棒梦”。 　　在这个炎热的滇中坝子里，一年之中，气温下降到可以结冰的时候是很少的，大概有两个月左右的早上可以见到田埂和山坡上的草木上有白霜，不多的几天，水流缓慢的浅水沟里，河湾的浅水滩里，会有薄薄的浮冰。早上去上学的时候，我们发觉枯草木庄稼上的白霜很厚，整个田坝笼罩在雾气蒸腾之中，冷得鼻尖、脸颊、耳朵、脚趾头、手指头和脖子生痛，全身瑟瑟发抖，我们就开始兴奋，激动，高兴，因为这样的日子，是一定有浮冰的。然后我们就会去路边的水沟和河湾里捞浮冰吃。有时不恰好，近处的水沟和河湾水太深，没有浮冰，或者水太少，水面太窄，冰太少，无法捞起，或者水太脏，有黄色的“水锈”，冰太脏，我们只好很遗憾。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太脏，我们都不会嫌弃，都很高兴很激动，捞起来就望嘴巴里送的。 　　最严寒的腊月里，有的时候，上午放学后，我们会到离上学路边较远的水沟里去寻找浮冰，在一些背阴的、还没有照到阳光的说沟和浅水河湾里，还有没融化的浮冰。 　　最高兴的，是冬季严寒，我们就可以自己制造“冰棒”吃。我这么说，是因为我们真的很想吃冰棒，很想自己制造冰棒。其实我们造出的是冰块，虽然我们也很遗憾不能造出冰棒。 　　就是在睡觉前很冷的晚上，我们估计半夜里气温会降得更低，水可以结冰，就用一个较宽较浅的碗，打上深浅很恰好的一碗水，放上一根稻草，支到没有树枝遮挡的院墙上，然后开始做一整晚上有关这“冰棒”会有多好吃多好吃的美梦，然后急切地等待天早点亮。 　　如果半夜里气温真的下降到足够结冰，我们又不是太贪心，没有在碗里打太深的水的话，第二天一大早，就会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可以提着大大一块“冰棒”去上学了。我们会一边走，一边炫耀着慢满“品砸”，一直要炫耀到学校大门口。有时炫耀得太久，冰就会融化掉地。所以炫耀也需要掌握分寸和“火候”。 　　条件好点的人家，藏有红塘或者糖精，或者经过大人同意，或者是偷偷的，拿出一点放到要制造“冰棒”的水碗里，第二天得到的就是美味的甜冰棒，更有资格在小伙伴们面前慢慢炫耀品砸了。我也曾经经常这样制作冰棒，曲线满足自己想痛痛快快够够吃冰棒的梦想，但是从来不敢用家里的糖或者糖精。 　　但是，家乡云南楚雄的冬季总是不如我们所愿，不可能很冷，我们又太贪心，在碗里倒了太多太深的水，所以，我们的造冰棒计划常常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