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乡村师范旧事之三十九:打开水
2021-12-29抒情散文雪笑
打开水电视室的室长李师傅,忠于放电视之神圣职责之外,又被公认为学校打开水的状元,因为他几乎每天都是第一个打到开水的人。当他一手拎着一只铝壶,另一只手里提着两只暖水瓶从人堆里退出来时,人堆外的人便确信这水到底是烧开了。烧开水的工人名叫宝生,他……
打开水
电视室的室长李师傅,忠于放电视之神圣职责之外,又被公认为学校打开水的状元,因为他几乎每天都是第一个打到开水的人。当他一手拎着一只铝壶,另一只手里提着两只暖水瓶从人堆里退出来时,人堆外的人便确信这水到底是烧开了。 烧开水的工人名叫宝生,他一年四季都穿一件黑色的上衣,似乎他的鼻梁也老是黑着。他的工作除了烧开水,还要给校长室、书记室打开水,有时甚至还要给财务室打。他还要做电工,给公用厕所里换灯泡。他剥电线的线头时不用刀子也不用火,他用他的指甲,而且只一下,亮晃晃的铜丝就露出来了,其鲜嫩之状,如同被强行扒掉了鞋袜的女子的一双白白的脚丫子。有时,我打开水去得迟了,热情的宝生会为我再开一次闸:“水已经不开了,雪老师,你就提上些温水吧。”但是如此好的好人宝生有一次却一挣一跳地要与人打架。一个学校外的人挑了一副水桶来接开水(不知他家是要杀猪呢还是要开理发店,怎么会用这么多的开水),而恰好管宝生的后勤主任就在近旁,所以宝生不得不尽量地态度强硬起来。可是他只是一个烧开水的平时被奴役惯了的工人,无论他如何地强硬,他也不会让见过了大世面的学校外面的地痞对他有所敬畏,于是他不得不做出要和挑担的人拼命的架式:“你们不要拉我,让我教训教训这个狗日的!” 真难为了好人宝生。 其实为了开水,本校里的人自己,也有不愉快的时候。比如地理老师王把水壶从水槽里提起来时,大约是在劫难逃吧,要不就是他眼斜了看得不太清楚而没有提好水壶,总之是壶中的一只并不想跟他走,“嘭”地一声炸了,开水也正好溅到了旁边一个女学生的脚面上,痛得她禁不住地叫起了妈来。地理王当然被这突发的事件给弄呆了,加上当老师的,碰到这事的机会本来也不多,所以,当时他只知道惋惜自己的壶,只顾自己遍地去找自己的壶塞子,却并不知道向那个学生道谦。也许他只听见学生叫妈,却并没有听见学生叫什么老师。但是,他还是红着脸出来了,尽管开水其实并没有烫到他的脸上。 老师们如此没有涵养,学生们在打开水时于是也就不仁不让。一者学生不让,二者老师们也放不下架子去和学生公平竞争,所以,开水龙头前,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老师提着水壶晃晃荡荡地在外边站着,而学生们则热情洋溢地接了个欢。他们在打饭的窗口早已练就了一身在人山人海中自如出入的本领。老师们只好站着,看着,叹着,心里怪着,不平着,恨着,或者想着将来如何报复的办法。终于有一个老师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不顾体面地上去把学生拉了下来,把水龙头关上,把水槽里的壶一个一个取出来,他一边取一边大吼:“一点儿礼貌都没有了吗?一点儿礼貌都没有了吗?这两个龙头,学生不准提,专门给老师们提!” 他就是我们英雄的数学老师刘政。 他可以算是一个热心人,因为他每天早上九点半以后,就走出他位于二楼的房间,翘首向锅炉房那一带了望,有时,还要向走过来的人咨询:“喂,小马,你看见水开了吗?喂,老王,你看见水开了吗?”这三问两问,就是十点了,李室长已经提着水回来了,他于是便马上通知他的邻居:“王审美,水开了,走!”而这时,正在我的房子里一支一支连一支抽烟的老田老师也会把烟头一扔,站起来就往外走: “我提开水去了!” 提开水是臃肿的步履踉跄的田老师每天早上的两大任务之一,他必须把家里所有可以盛开水的容器装满,才能让下班回来的老婆略有喜色于脸。田老师提水的动作很沉默,因为大家这时都是只见开水而不见人,都顾不上向他打招呼了--连校长副校长都顾不上招呼了,何况是他一个田老师。而田老师其实也顾不上计较这么多,他只是一回一回又一回地提开水而已。在冬天,他还得拎一串暖水袋。 明明知道不到十点水是不会开的,但人们,还是喜欢早早地就去那儿等着,好象只是为了等着开水,其实是各有各的等头。譬如那些闲得实在无聊的人,现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等着时间在自己身边轻轻的流驶了。而他们的闲聊也少不了从水而起,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又克木,木又克……。无聊的人在那儿聊天,有聊的人呢,就在那儿读报栏里十几天以前的报纸,就在那儿看发黄的新闻照片…… 时间长了,打开水也会把人们打出一种习惯来,到了打开水的时间,而不去打开水,就会坐立不安,就会心有旁顾。写诗的就会诗思不畅,做文章的就会文思枯竭,连睡懒觉的也会觉得其梦不香,甚至连谈恋爱的也会觉得情呀爱呀之类的比起开水来毕竟是没有味道的。于是去打开水吧,两壶开水打来,一杯红茶沏上,一缕热气,满屋清香,这时一切才会恢复了正常,一切才就又会开始了它正常的运转。比如我,打完了开水,就去放心地发当天的信,读当天的报纸,吃当天中午的饭,睡当天中午的觉…… 下午没有课,午睡起来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是打下午的开水!
电视室的室长李师傅,忠于放电视之神圣职责之外,又被公认为学校打开水的状元,因为他几乎每天都是第一个打到开水的人。当他一手拎着一只铝壶,另一只手里提着两只暖水瓶从人堆里退出来时,人堆外的人便确信这水到底是烧开了。 烧开水的工人名叫宝生,他一年四季都穿一件黑色的上衣,似乎他的鼻梁也老是黑着。他的工作除了烧开水,还要给校长室、书记室打开水,有时甚至还要给财务室打。他还要做电工,给公用厕所里换灯泡。他剥电线的线头时不用刀子也不用火,他用他的指甲,而且只一下,亮晃晃的铜丝就露出来了,其鲜嫩之状,如同被强行扒掉了鞋袜的女子的一双白白的脚丫子。有时,我打开水去得迟了,热情的宝生会为我再开一次闸:“水已经不开了,雪老师,你就提上些温水吧。”但是如此好的好人宝生有一次却一挣一跳地要与人打架。一个学校外的人挑了一副水桶来接开水(不知他家是要杀猪呢还是要开理发店,怎么会用这么多的开水),而恰好管宝生的后勤主任就在近旁,所以宝生不得不尽量地态度强硬起来。可是他只是一个烧开水的平时被奴役惯了的工人,无论他如何地强硬,他也不会让见过了大世面的学校外面的地痞对他有所敬畏,于是他不得不做出要和挑担的人拼命的架式:“你们不要拉我,让我教训教训这个狗日的!” 真难为了好人宝生。 其实为了开水,本校里的人自己,也有不愉快的时候。比如地理老师王把水壶从水槽里提起来时,大约是在劫难逃吧,要不就是他眼斜了看得不太清楚而没有提好水壶,总之是壶中的一只并不想跟他走,“嘭”地一声炸了,开水也正好溅到了旁边一个女学生的脚面上,痛得她禁不住地叫起了妈来。地理王当然被这突发的事件给弄呆了,加上当老师的,碰到这事的机会本来也不多,所以,当时他只知道惋惜自己的壶,只顾自己遍地去找自己的壶塞子,却并不知道向那个学生道谦。也许他只听见学生叫妈,却并没有听见学生叫什么老师。但是,他还是红着脸出来了,尽管开水其实并没有烫到他的脸上。 老师们如此没有涵养,学生们在打开水时于是也就不仁不让。一者学生不让,二者老师们也放不下架子去和学生公平竞争,所以,开水龙头前,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老师提着水壶晃晃荡荡地在外边站着,而学生们则热情洋溢地接了个欢。他们在打饭的窗口早已练就了一身在人山人海中自如出入的本领。老师们只好站着,看着,叹着,心里怪着,不平着,恨着,或者想着将来如何报复的办法。终于有一个老师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不顾体面地上去把学生拉了下来,把水龙头关上,把水槽里的壶一个一个取出来,他一边取一边大吼:“一点儿礼貌都没有了吗?一点儿礼貌都没有了吗?这两个龙头,学生不准提,专门给老师们提!” 他就是我们英雄的数学老师刘政。 他可以算是一个热心人,因为他每天早上九点半以后,就走出他位于二楼的房间,翘首向锅炉房那一带了望,有时,还要向走过来的人咨询:“喂,小马,你看见水开了吗?喂,老王,你看见水开了吗?”这三问两问,就是十点了,李室长已经提着水回来了,他于是便马上通知他的邻居:“王审美,水开了,走!”而这时,正在我的房子里一支一支连一支抽烟的老田老师也会把烟头一扔,站起来就往外走: “我提开水去了!” 提开水是臃肿的步履踉跄的田老师每天早上的两大任务之一,他必须把家里所有可以盛开水的容器装满,才能让下班回来的老婆略有喜色于脸。田老师提水的动作很沉默,因为大家这时都是只见开水而不见人,都顾不上向他打招呼了--连校长副校长都顾不上招呼了,何况是他一个田老师。而田老师其实也顾不上计较这么多,他只是一回一回又一回地提开水而已。在冬天,他还得拎一串暖水袋。 明明知道不到十点水是不会开的,但人们,还是喜欢早早地就去那儿等着,好象只是为了等着开水,其实是各有各的等头。譬如那些闲得实在无聊的人,现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等着时间在自己身边轻轻的流驶了。而他们的闲聊也少不了从水而起,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又克木,木又克……。无聊的人在那儿聊天,有聊的人呢,就在那儿读报栏里十几天以前的报纸,就在那儿看发黄的新闻照片…… 时间长了,打开水也会把人们打出一种习惯来,到了打开水的时间,而不去打开水,就会坐立不安,就会心有旁顾。写诗的就会诗思不畅,做文章的就会文思枯竭,连睡懒觉的也会觉得其梦不香,甚至连谈恋爱的也会觉得情呀爱呀之类的比起开水来毕竟是没有味道的。于是去打开水吧,两壶开水打来,一杯红茶沏上,一缕热气,满屋清香,这时一切才会恢复了正常,一切才就又会开始了它正常的运转。比如我,打完了开水,就去放心地发当天的信,读当天的报纸,吃当天中午的饭,睡当天中午的觉…… 下午没有课,午睡起来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是打下午的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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