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说不出的告别

　　　　　　　　　　　　　 说不出的告别
　　我病了，从大年三十直到现在，持续的热度烧得我喉咙起泡，口干舌燥。母亲在我床前焦虑地踱来踱去，嘴里一直絮叨着，这孩子，这孩子。。。。。。 　　我真的很难受，不仅是因为生病难受，更难受的是心。长年漂泊在外，我原本打算乘着年假好好地陪陪父亲母亲。 　　我很想带母亲去金山寺还两年前许的愿。两年前我挽着母亲的手踏上金山寺长长的阶梯时，母亲一脸慈祥的笑意写满了与世无争的淡然和笃定。而此时的母亲却是担心写得满脸，忧虑写得满脸。原来再有深度，再有涵养的女人，在儿女久病不愈的时候，作为最平常的母亲具备的天性暴露的竟是这么一览无余。我伸出手抚摸着母亲脸上这几日因过度焦虑而泛起的斑点，我说，妈妈，不要担心，我只是感冒，很快就会没事的。母亲轻轻地将手盖在我手上，心疼地说，孩子，妈知道你不仅仅是感冒，你有心事，妈知道。妈妈怎么能不担心，说着说着母亲的声音开始哽咽，你体质本来就差，身体又瘦弱，你怎么经得起这种折腾？我天天烧香求拜，没有祈盼过大富大贵，只希望你爸爸和你们兄妹健健康康，无病无痛。若真的有什么灾痛，让我一个人来承担。。。。。。 　　我感动，但是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这种伟大的母爱光环下，我还要说些什么呢，我靠在母亲的怀里，我只想安安静静的睡一觉。这是我的家啊，这是母亲的怀抱。这是我长年在外魂牵梦萦的舒心和惬意啊。而这种感觉，除了回到家里，除了回到母亲的怀里，我还有处可寻吗？ 　　“叮铃叮铃。。。。。。”电话铃声将我吵醒，我从母亲怀里抬起了头，母亲将电话递给了我。 　　琳琳吗。电话那边的声音沮丧无比。是干妈，我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我说干妈你怎么了？干妈颤抖的声音像是死命地在抓一根救命稻草，琳琳，你过来，现在。 　　干妈突如其来的电话立马让我坐卧不安，我惶惶然地挂了电话，从床上爬了起来。几天没有沾地感觉自己是这么地轻飘飘，不知脚下踩的是云还是雾。能行么？母亲一边为我穿衣一边担忧地问，要不我跟你干妈说一声？不用。我拍了拍母亲的脸，没事的，我一定要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不然我会不安心的。 　　汽车在324国道上飞驰，车厢里低沉地回荡着王子鸣的《往事如昨》， 　　往事难忘温馨如昨
　　依然荡漾心头
　　春去春回年年如梦
　　但愿你勿忘我
　　别时匆匆互道珍重
　　你可深深情浓
　　年华已逝真情如昨
　　依然长系心头
　　花开花落几番如梦
　　但愿你勿忘我
　　。。。。。。
　　。。。。。。 　　怎么是这首歌，听得叫人心寒，听得叫人心痛。我感觉到彻骨的寒冷，在暖气十足的车厢里，我情不自禁地将脖子往围巾里缩了又缩。是谁在说，来，我将大衣裹住你，暖和呢。是谁在说，有时候，我就想带你去看看海，去爬爬山，或者，听一首老歌。是谁在说，以后的日子，不管对也罢，错也罢，我永远都在你身边，牵挂你，惦记你。是谁在说，是谁在说？我闭着眼睛，脸上有冰冷滑过。我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打开干妈的家门我愕然的止住了脚步，今天还是大年初六啊，到处还洋溢着节日的气氛。而我眼前的一切，除了冰冷，冰冷，还是冰冷，冷锅冷碗冷灶。干妈斜斜的半倚在沙发上不知想些什么，居然毫无察觉我的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我走上前扶起了干妈，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眼前的她，脸上黯然无光，头发枯涩，目光呆滞。一个星期前，在茶楼里，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还在跟我高声的谈论着儿子，丈夫和钱之间的重要性和必然性。那只是七天前，我静静地坐在她的对面，微笑着听她的高谈阔论，她保养得白皙的皮肤在日光灯下熠熠发光，修剪得整齐的指尖轻轻的掂着茶杯，刚盘过的头发端庄地堆砌着她的雍荣华贵。 　　而此时，我要怎么形容她，我要怎么形容一个中年女人仓促的衰老和憔悴？ 　　发生什么事了？我端来一杯开水，将干妈的两只手重叠的放在热腾腾的杯子上，她需要热度，我知道。她哆嗦的嘴唇泛着青色。琳琳。良久干妈终于开了声，你干爹，他走了，他走了。干妈一开口便泣不成声。 　　走了？我不知道要作何反应，所谓的走是什么意思？我无言地伸出手搂住了她。 　　大年三十，没有在家里，他就走了，他去另一个地方过年了。我感觉我双手搂着的是一幢楼在一点点的倒塌，而我无力的双手仍然要倔强地支撑。 　　他去另一个地方过年了，打他的电话一直关机。他怎么可以这样做，他怎么可以这样。干妈重复地喃喃着，我一手帮他带大了儿子，支撑着他扩大了事业，我帮他洗衣煮饭，端茶倒水，我做了二十几年的勤杂工啊。 　　星星呢？我环顾了四周，没有看到他们的儿子。他受不了这种气氛，回学校了。一提到儿子，干妈苦涩的声音开始歇斯底里，他也是他的儿子啊，他怎么可以扔下他不管不问就去另外的一个地方啊，这是过年啊。。。。。。 　　我要怎么去劝慰她，我要怎么去劝慰这个中年女人的六神无主和荒凉无助？我手中的大楼在一点点地继续倒塌，我只能咬着牙用我无力的双手去支撑。 　　琳琳，举头三尺有神灵啊。干妈忽然冒出的一句话轰地炸在我的眼前。不要，不要这样说。我捂住干妈的嘴，不要这样说。我将手慢慢地伸向她的眼角，我轻轻地抚着她眼角的鱼尾纹，抚平她脸上因伤心过度而松弛的皮肤。你知道，男人有时候也很累，很累，要为支撑一个家庭而奔波，要为应付上下级关系而劳神，要为周转身边交际而心力交瘁。处处需要他去标榜着坚强和伟大，这样真的辛苦，也累。所以有时候，碰到一两个说得上话的人，难免会把盏深谈。那只是，太累了，所以想出去走走，放松一下而已。但是你放心，他不会走得太远的，这里毕竟是他的家，他会回来的。 　　我轻轻地安慰着干妈，轻轻地抚着她脸上的皱纹。去睡一觉，好不好，睡醒后，出去逛逛商店，去美容院做个脸，做个头发。干爹他就回来了，你不要问他什么，你陪他喝杯茶，出去散散步，谈谈心，好不好？ 　　干妈的神色渐渐安静下来，旋即她又紧张地问，琳琳你怎么脸色这么惨白，手心怎么这么冰冷？ 　　谢天谢地她终于缓过神来了，我舒了一口气，继而明白，我也是触犯了神灵了。我笑着对干妈说，没什么的，我只是太担心你了，你看你唐突的一个电话，能不吓掉我半条命么。干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扶着她走到床前，去睡一觉，以后要记得，适当地打扮一下自己，多留意一下你家官人，陪他聊聊天，泡泡茶，宠宠他。你知道，男人也要宠爱和关心的。 　　从干妈家里出来，已是黄昏时分。街上到处飘浮着彩色的汽球和红色的玫瑰花。今天是大年初六，二月十四号，情人节。我从病床上爬起来去安慰一个丈夫有了外遇的女人之后，孤独地走在这条铺满鲜花和巧克力的大街上，成双成对的情侣喁喁低语地从我身旁走过。这个情人节的晚上连风都是这么暧昧，我的耳旁又响起了王子鸣的《往事如昨》， 　　往事难忘温馨如昨
　　依然荡漾心头
　　离别容易相见如梦
　　真情长在心中
　　何年何日才能相逢
　　重温往日旧梦
　　年华已逝真情如昨
　　依然长系心头
　　悲欢岁月依稀如梦
　　但愿你勿忘我 　　而这世间的真情要如何来评论，这世间的对错要如何来评论？唯有理智与不理智。再深的感情又如何，亲情和责任才是人与人之间的永恒。有些事情，即便是你看不见或者说视而不见，可是你能否认他的存在么？你能正视你所带来的伤害么？我不能，我甚至想都不敢想。 　　电话又响了，特定的铃声我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打来的，我拿着电话的手在颤抖，而我终于咬了咬牙扬手把它扔到街中央，驶过来的车辆迅速就将它压得粉碎。我的泪无声地流下。 　　请原谅我无言的告别，你知道我已说不出再见。冬日寒风里，你的大衣才能裹住她的温暖，春光明媚下，你带着一家人去看海，去爬山，一家人是多么的其乐融融。昏黄桔灯下，你陪着她一起听一首老歌，怀念往事如昨，珍惜温馨如昨。 　　请原谅我与这种方式跟你告别，你知道我已说不出再见，我只有期盼，在你偶尔觉得压抑的时候，你的她也会坐下来聆听一下你的心思，你的苦衷，你的脆弱。在你偶尔觉得累的时候，你的她也会坐来下静静地陪你坐一会儿，即便什么都不说，只是关切的眼神，也可以让你觉得日子很安稳，实在，也很长远。你们就这样细水长流地老天荒的过下去。 　　请原谅我不得不这样跟你告别，我真的说不出再见，我唯有深深地祝福，但愿你和她，和你一整个家 ，都要永远珍惜这份拥有，都要永远这样安康和幸福。 　　而我现在，我也要回家了，我知道，母亲在等着我，我只想靠在她怀里，安安静静地睡一觉，去享受我能拥有的开心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