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梦

   
    梦里我正在死去。

    雕花木床上的席子并不凉。有淡白的日光从木窗棂间照过来，看见微尘在一乍白日光中稀疏地漂浮。

    窗外仿佛有风过，树叶相摩的声音细碎清晰。

    谁在我床边低声说着什么，平和，没有悲伤。

    无喜无悲，心，静的像一湾清水。

    我正平躺着，嘴角含笑，看着自己的魂魄也平躺着，正缓缓从躯壳中升出，轻如一羽。

    我漂浮在空气中，低头看见我还躺在床上，嘴角含笑，目光如水。——分明那个我已经死去了啊！看吧，谁已经为我换上了素衣。

    “不是已经去了吗？你为何还不闭了眼呢？”我问那床上的人。她依然嘴角含笑，目光如水。

    我伸手拍了一下她的额，手向下一抚，那个我就闭了眼，嘴角含笑，入了永睡。

    “唉，死，竟是这样美丽。为什么在世人嘴里眼里就怕了无数年呢？”——我活过无数年吗？我不知道。有无数的光阴如快进的电影，翻过了无数的人和无数的世事。

    忽然之间，我在一道长岭之上。青草如毯，静极。那微风吹不动草叶，却吹动我的衣衫。淡青色纱衣在空中飘荡，没有人能看得到的。

    看见一个新冢，新土上有青草在生长。看见那冢里一模一样的自己，淡青色纱衣，嘴角含笑，安静睡着。

    有一只小鸟落在坟头，瞧了瞧坟外飘着的我，又瞅瞅坟里睡着的我，笑了一笑———没错，它是笑了笑！飞走了。

    有一个人，坐在新冢旁，头靠着一棵树，我听不清他是在低唱还是哭泣，只感到他那悲伤已经照原样灌满了我的心，致密的疼、膨胀的空。我开始沉重的难以飘荡了。

    “你是谁?”我问。我想知道，我怕知道。我说：“我不能飘飞了……”

    “因为你受着想念和悲伤。”他没有开口，但那声音从他心里传出来。

    我想把这叫我沉重的想念和悲伤还给他，却不能发声。任何角度都看不清他的脸。

    我回头，四周已经尽皆枯黄，不远处，洪水涛涛，正挟裹着枯叶泥石一泻而去。

    我那青冢，在我回头的一瞬，了无踪迹……

   

   
    我梦见，少年的我，拉着童年的我，在街巷间走。

    没有阳光，没有色彩，没有声音，就像行走在黑白无声电影中。可是我的心里满是欢喜，不知为何。

    童年的我看见路边微笑的母鸡，它领着一群雏鸡，无声地啄食、追逐。

    少年的我望见一只大鸟飞过，长尾、翎冠、身泛微光。我惊异于大鸟的美丽，虽然它并没有色彩。

    有什么在引导我们，向西向西向西……

    路边有一方大塘，水是浅绿色透明的。童年的我坐在水边洗衣，撕不开水面的浮萍。童年的我一直同浮萍纠缠撕扯，少年的我便独自走了。

    那是什么在前方呢？心中泛溢着欢喜与向往，走啊走啊走啊……

    我在一道山沟之中了。小路已经走到了尽头，面前是矮矮的石壁，一道小瀑布从石壁上洒下来，积成了小谭。我伸手去掬水，看见水底干净的白石头。

    我便坐下来，看水。

    身后忽然有轻微的响动，似植物拔节或者花瓣迸绽的声音。待我回过身，整道山沟在这一瞬间成了花草的海洋！

    满世界安静的花儿啊！满世界绝美的色彩啊！

    从没有见过这样众多色彩的汇集：无数种，明艳而又柔和，浅浅深深，从枝头到低丛，到草地，没有它们充盈不到的空隙。

    “这该是梦吧？这美丽这样不真实……”我疑惑。

    抱了满怀的花儿，回头，却再也寻不见来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