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和猫

昨天夜里，我做了个梦：去世多年的祖母正和一只猫在玩耍。猫是黄色的，跛了条腿；祖母佝偻着身子，把鱼块丢到它面前让它吃。祖母边扔边笑着，脸上像荡开了条沟渠。醒来后，我想起来了，祖母生前经常给鱼给一只跛了条腿的猫吃，我还笑称，这猫是祖母的宠物。

十几年前吧。祖母九十三岁了，住在我父亲家。父亲家在一楼，对年事很高的祖母来说，是很好的居所。20年前，祖父去世之后，他的七个子女不放心祖母独居，变卖了老房，让祖母在他们家轮流过。九十岁后，祖母在父亲家居住的时间比较多。父亲家的阳台比较大，奶奶喜欢呆在这里。吃饭，梳头，静坐，自言自语。

不知哪天起，父亲家的小区里来了流浪猫，三五成群，颜色各异。一到饭点，这些猫就在一楼住户家门前徘徊，看见阳台有人，便停住脚步，“喵喵”叫。无论中午晚上。我那喜欢在阳台吃饭的祖母，便成了它们驻足喵叫的对象。父亲几乎每次都做鱼给祖母吃，那些猫嗅到了碗中的鱼腥味，饥饿的目光齐刷刷地望着祖母手中的碗。祖母慌了，把碗抱在胸口，一只手紧紧摁着。“快走，快走，这些鱼是我儿子买给我七（吃）的”。祖母放下碗，拿起扫帚，驱赶猫们。猫们一哄而散，跑得飞快。唯独有只遍体通黄，瘸了条腿的猫，不知是它胆子大，还是它跑不快，抑或是它饿极了，只在原地溜达，不愿意离去。

这猫瘦瘦的，看起来有些年龄了。祖母看到它，不撵了，把碗里的一块鱼丢到它面前：“七（吃）哦，七（吃）完了赶紧走。”那猫呼噜呼噜几分钟就把鱼吃得干净，仰起头又朝祖母叫。“没有了，没有了，这是我儿子买给我七（吃）的，我就几块。”看到猫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祖母又丢了一块鱼给它。“这是最后一块了啊，我总共就夹了三块，给你七了两块。”猫只顾低着头风卷残云，吃完了还是朝祖母叫。这下，祖母急了，拿起扫帚气势汹汹地走到猫面前：“走不走？再不走把你另条腿打断。”猫被吓到了，一瘸一拐地跑了。

之后，这只猫每天都来，有时和一群猫一起，有时单独来。和一群猫一起来的时候，祖母总会赶走其它猫，扔点鱼给它吃，还在旁边守着，生怕被它的同伴抢去；单独来的时候，祖母还会把鱼汤拌点饭给它吃。一段时间之后，这猫就养肥了，圆滚滚的，看起来就像一个圆筒。

我曾经跟祖母说过，鱼自己吃，不要喂给那猫吃。祖母说，那猫断了条腿，找东西吃不容易，怪可怜的。我自己就省点吃呗。祖母总说，是谁这么心狠，把这猫腿给打断了。我哈哈一乐说，说不定是生下来就断的呢。祖母说，应该是这猫好七（吃），腿被打断了。接着，祖母说，这人也太狠了，这么对待一个畜生。祖母说这话时，脸上的皱纹连到了一起，就像布满了天线。

半年后，早上还在阳台上吃饭梳头的祖母，不到午时，坐在阳台的凳子上仙逝了。祖母逝去没有一丝痛苦，是寿终正寝的，我的父亲和叔叔姑姑们都说，祖母真是个伟大的女性，这样逝去是她生前修来的。出殡的那天，我看到躺在棺木里的祖母脸上还堆着微笑，大家都说，祖母成仙了。我还看到那只瘸猫就站在不远处，目光紧紧地盯着棺木，迟迟不离去。祖母发丧的时候，那猫还跟着人群后面走了很远.....

之后，这猫还是每天来，盯着空荡荡的阳台，喵喵地叫着，听着有点悲伤。我也扔点吃的给它，但它并不吃，不知是它不饿还是对我的食物有点排斥。再后来，没看到这猫来了。不久后的一天中午，我下班回家，看到一只黄猫蜷缩在阳台上，祖母生前坐的那条凳子的脚下。我走上前，发现是那条瘸猫，已经死了，脸上还挂着笑容，跟出殡那天棺木里的祖母一样。我拧起它，准备把它扔进垃圾桶，随后一想，还是找块地方把它埋了吧。就这样，我把它放在一个盒子，在离阳台不远的地方把它埋了，方位正对着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