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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以丁香之名

2021-12-29经典散文
[db:简介]



来这个园子,最让我惦念的当数丁香。丁香在园子的西南角,只有两棵,每年春天我踏着它的花期来。

    
它的花期短,一两场雨就没了。
去年就这样,我心里打算好过来,结果一场雨后我来的时候,丁香花已在滂沱大雨中逝去,只有心形的叶子一片新绿色。
    
今年情况不太一样,似乎时间便利了许多。没有特殊事和不需要补觉的话,早上七点左右我能准时到达园子来。这个时候园子里异常安静,鸟叫声啾啾在耳,植物们的清鲜味道如浪潮般扑上脸颊,深入鼻孔,直入肺腑。

园子没有过多修葺,以自然为主,有年久的青砖小路、斑驳褪色的木椅、绵软的土路,各种树木和植物,包括自生的野花野草,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大几十种。

清晨,园子里只有三个地方有人。一位在河边垂钓,还有两个大约是老年夫妻,他们和垂钓者一个方位,在距离他十五米左右的桂花树下活动。桂花树经春雨的沐浴,已长得郁郁葱葱,焕发出无尽的生机。两位老人在两棵桂花树中间的空地上,一个只活动腰部,一个则以胳膊为主,他们动作缓慢,有时眼睛微闭,似乎已深深沉醉在春天里。还有一位上了年岁的女士在丁香树前面的小广场上,我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广场,大约两间房大小,她有时舞动带蕾丝边的布扇子翩翩跳舞,有时练的似乎是太极,她的音乐压不住鸟叫的声音。

我则穿越在他们中间,并不固定自己的位置,我觉得整个园子都很好,我欣赏完垂钓者即将凝固的背影,看到梧桐树上的桐花一枚一枚地落在他的背后,才回转身去看那胳膊和腿都酥脆得像麻骨石一样的夫妻两个,包括跳舞的女士,我们从来不沟通,顶多相互张望,甚至我从未曾看清过他们的容貌。这些,我称之为“陌生的陪伴”。

我在园子里转时,只有一个陌生的老人同我搭话,他问我:“你两个手机啊?” 我看了看自己,一支手机在长椅上唱《长相思》,一支在手里握着正记录些文字。

“是的。一个的内存不够,就又买了一个。” 我微笑着回答他。然后在他的讶然中我继续跑步,继而他也走了,当时霞光正铺陈着清晨的天边,瑰丽的色彩使人心生愉悦,他不慌不急,转转悠悠正朝着霞光而去。再见我必然不认识他,这样很好,并不是所有人都一定要熟络。

如果一定要在这个园子里给我定个位置,那两棵大柳树下就最好,垂柳垂下长长的枝条,像是在天地间挂了一道道珠帘,我在珠帘内听曲看书。我最近听《长相思》,丝丝如念,缕缕悲凉,美好而又忧伤的旋律在清晨的园子里像一阵风吹过,缱绻无数。又听《远风》,人如蝼蚁,在远风的呼啸中,天地空余苍茫。还新入了两本书,《审美焦虑》《词极其周边》,这两本书,一个是美国作者,一个是日本作者。当时买的时候,我其实是想看看宋词在他们眼中变成了什么味道?是否还是那壮志难酬空寂寥,亦或熏熏南风,微靡之词。
我喜欢在小路上散步,石子路、土路、田间小道、木栈道上等,哪怕是柏油小路也可以,唯独不喜坚硬泛白的水泥路,觉得它不仅伤脚,且坚硬的不带任何感情。

柳树下就是一条绵软的小路,只是已快被野草铺满了,它们夜以继日的蚕食着土地,土地是它们的美味佳肴,它们吃饱了后就开始开花,细碎又繁密的花。但幸好它们给我留有下脚的地方,我踏上小路,任我的脚去和花草们沟通交流,得知它们想去一个更高级的地方,那就是我的心里。我答应了,我也想让心里开满鲜花啊!

其中薇也在园子里大量地繁衍生息,薇在植物界,可谓是元老级的存在了。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

薇从首阳山中伯夷与叔齐的衣兜中逃跑而来。《史记》《伯夷传》中,孤竹国公子伯夷与叔齐耻食周武王之粮,遂隐居首阳山,采薇而食之。

薇是乘着四驾马车,从周朝猃狁之乱中而来。《诗经》《采薇》中,戍卒从薇破土刚成嫩芽就开始采食,直到茎叶老硬,仍以充饥。

所以薇有另外一个名字,救荒野豌豆。
薇在后面朝代的更迭中,它慢慢的转化成了一位柔婉的女子,女子们纷纷以此为名。而叫“薇”的女子们,有几个真正明白它的原身呢?

现在看来,薇似有两幅面孔,一面柔婉可人,如拂花照水之美人;一面烈火烹油,它们从杀伐的战乱中一路披荆斩棘,硬在庶卒们的惶惶饥饿中留存一线生机。

我对一种植物从周代一直延续到现代,是充满了惊奇和敬佩的。浩瀚无垠的人类时空中,薇得以生生不息,在战乱及无数次的生灵涂炭中并未湮灭,依然摇曳在漫野大地,是多么坚韧的心性和生命力啊!

如果薇的王国中有国王的话,它大概培养了两支队伍,一支和人相依相存,陪着他们风花雪月。另一支则专门研究人性,如何在他们的饕餮大口中,得以留存。它们还要保证自己血统纯正,不被湮灭的同时,还要不被异化。玫瑰和月季就是蔷薇被异化了的呈现,而最初绽于苍茫大地上的蔷薇是否还有子孙后代?则不得可知。而玫瑰和月季已不可能再回到蔷薇,就像神话故事里被妖魔化的人,很难再重做回人,慢慢的繁衍成了另一个种族,魔族。

但事实上,薇也确有异化。
首先,薇这个名字已被现代所抛弃,人们称之为野豌豆。随之,根据区域与种类略有不同,它们又有大巢菜、小巢菜和四籽野豌豆等不同的种类,它们只略有差异,大体上还是近似的。

我第一次采薇是穿越了一个城,和朋友们一起去看望一位师友。他那里是一个很美的所在,我每年春天都要去走上一趟。走在一条蜿蜒曲折的林间小路上,小路远的似乎永远也走不完,左边是杏花、桃花、梨花等,右边是参次的野花,再右边就是宽阔的白河,河面上波光微澜,水鸟翩飞。

在临近门口时,我看到了繁盛的薇,薇正值开花,紫红色的花开的尽情又忘我,我从来不知道成片的薇开起花来如此的漂亮。我和他们临时分了手,我像走向原野之花一样的走向薇,薇带着千万枚野豌豆花摇曳着纤细的身姿迎我。

薇是豆科野豌豆属,茎细弱,分攀援和直立型,既可以攀援其他比它高的植物,也可以自己直立长成一大片,叶子狭长,被有细绒毛,花开为紫红色,花落后长豆荚,这豆荚既是果实也是种子。这里大片的薇是直立和攀援的交杂在一起,密密的使我无法走到它的花丛中去。我沿着它们的边缘采了一大束,每支都开有鲜艳的紫红色花,后来又找了一个空瓶子,当晚它们就立在喧闹的酒桌上,在推杯换盏中绽放。

以丁香之名,我与薇结交。当然,还可以叫它野豌豆。
南苜蓿生长在广玉兰林下,开着细碎的黄花,密密的一大片,让人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它的面积太大了,我不得不注视到它,我在猜想,如果薇和它生长在一起,薇大概长不过它,它的生长模式似乎有些霸道,因为南苜蓿丛中鲜有其他植物生长。

苜蓿是有名的牧草,我总认为它应在远远的大草原上,不知道它是如何出现在这个园子里的,这种感觉,像是永远不可能见面的人,突然就立在你的面前,让你不得不重新审视它。

苜蓿有保护生态环境的好处,固氮肥地的能力较强。这也许是园子里栽种南苜蓿的原因。它必然是栽种的,它整齐划一,占着有利的地势,因为广玉兰非常疏朗,所以南苜蓿曾一度疯长到让人吃惊的地步。

今年我在丁香树下的时光比往年甚多,但心情却不是小巷里哀怨女子那般。我是如约而至,欣欣然看望一位老朋友,似乎它长驻我的心里已久,只是我每年才能约见它一次。或许可以三次、四次、五次…… 这取决于我见它的决心,但在今年的第四次后,我开始驻扎于这个园子,我是时候趁机给自己定一个位置。

一个没有围墙,四方通达,又偏安一隅的小园子,在这里,林木和花草这些植物是一张琴,鸟类们是弹奏家,我日复一日地听它们奏乐。

发现园子里有丁香是在三年前,它浅淡的红色花序在一个春天的早晨里,使我在恍惚的神情里清醒过来。我急切地知道了它的名字— 红丁香,我一直以为藏身书上、小巷里的丁香,居然走出了它的桎梏,现身在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园子里。

但不知是气候,还是其他,红丁香不像紫丁香那样开得纷繁厚密,江南的紫丁香,印象中既花开满树又芳香高洁。而园子里的这棵红丁香,它顶多开十个左右的花序,这三年我一直来看它,几乎是春天的侯信一起,我就想起了它,估摸着各种树木的花依次开到尾声时,它差不多就到时候了。

那个时候花可真是热闹,海棠、紫荆、二月兰、喷雪草…… 
那时,丁香刚开始打苞,十几公分长的花序,粉嫩的紫红色,已开始具优雅的神韵,后来,它花开尽,丁香才慢悠悠的一支支的开,依然是它的风格,悠远、绵长。

丁香是木犀科丁香属落叶灌木或乔木。因花筒细长如钉且香故名。丁香花朵纤小文弱,花筒稍长,故给人以欲尽未放之感。就像人,千情万绪郁结心中,难以一一排解。李璟《浣溪沙》“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亦是将一腔愁怨寄托于丁香。
丁香花未开时,其花蕾密布枝头,称丁香结。不知为什么,只这丁香结的名头就使人心生惆怅,似乎已然看到细雨蒙蒙中,忧郁的丁香姑娘撑着油纸伞从戴望舒的《雨巷》中近了,远了,一身的哀怨凄迷,一地的寂寥惆怅。

雨巷悠长,又悠长。
丁香的故事匆匆且匆匆飘零。

有说丁香是一种愁怨的情绪,亦是希望与重生。我则希望少些愁怨,至于重生,乔木的丁香一年一重生。
有一次我出了园子,沿着河边逆阳光而行,在一片低矮树丛里又发现了三棵红丁香,它们同样花开得不茂盛,一棵树上只有十个左右的圆锥花序,甚至更少。但是少才弥足珍贵,才被人放在心上。

最近,园子的西边开始修桥,东边又开了个游乐场,也许将来园子会修葺的过于雅致整齐,我眼前的一切,这几棵丁香,这些植物们,尤其是野花小草和薇,可能将无处存身,一场新的生死较量又要开始了。

到时,那条绵软的青草小路是否将没有我的脚印印上去?即便将来还很远,但最近时段内也可能要有一番新的碾压。

薇长得过于茂盛,从黄杨丛中伸出来二十多公分;唐棣花虽开败,枝叶过于有些膨胀,苜蓿纷乱一片,荠菜普遍撒种,许多杂草纷纷占道,它们这个样子虽是恣情肆意、快意昂然,却会使园林工人注意到它们,大概很快会来人收拾它们,拿着他们锋利的工具。

丁香花早已逝去,我却还常常来到这个园子,且以丁香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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