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写散文

剑鸿

　　这个问题，其实是一个伪问题。但又不得不问。

　　在我看来，很多问题都可以同样的方式发问：我为什么要生活？我为什么要吃饭？我为什么要睡觉？我为什么要思考？我为什么要歌唱？我为什么要快乐？

　　这些看起来不是问题的问题，这些可能永远也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常常向我们显示出异乎寻常的重要意义，就像我们经常要问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何在？问题不同，意义类似。

　　散文写作，或者说写作这样一种生命活动，实际上，只是万千生活活动的一种。从活动的形式来看，它不见得比听歌、弹琴、跳舞、喝茶更高雅，也不见得比跑步、爬山、打篮球更费力，甚至也不会比聊天、玩游戏、搓麻将更耗神。但是，从所受的待遇来看，写作常常为人所误解，为忙于追逐名利的世俗所不容。

　　也许是由于工作岗位的原因，也许是由于其他我所不自见的原因，常有朋友向我提出善良而友好的建议：不要写了！少写一点吧！在这方面不要花太多精力了！我不知道建议者当时是什么状态。所以我宁愿猜想朋友可能是酒后失言，也可能是心血来潮。

　　每个人都有自己所钟情的生活方式，每个心灵都有自然生成的方向。我理解朋友们隐藏在语言背后的善意。无非是全身投入世俗的劝诫，还有专注功名的祈愿。

　　但我还是很想反问：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你凭什么给出这样的建议？你如何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考虑到这样的话题并不适合讨论和交流，更不适合拿来作为解释和掏心掏肺的明言。我最终还是以打呵呵的方式敷衍作毕。建议和劝导不论对错，善意是却可接纳的，也是温暖的。

　　面向红尘，人到中年，如果还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如果还不知道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适合自己，是很可悲的。但更可悲的是，在实际生活中，人们很容易接受搓麻将、喝酒这样的世俗活动，却无法理解一个人安静的写作行为。人们甚至很乐意接受无聊的游戏、毫无意义的聊天，却不愿接受一种回向自身写作的姿势。

　　所有的偏见和误解，说到底，还是写作活动自身的原因，因为写作需要安静、需要孤独，需要常常面对自己，需要多一些精神投入，有时还需要稍微保持一点痛感。而所有这一些，在功利滔滔的世界里，都是苍白的，不合时宜的，格格不入的，毫无价值的，甚至在某些人看来，还是离群索居的、遗世独立的、不务正业的。

　　群居终日，言不及义。这才是世俗的常态。随波追流，求众人之所求，趋众人之所趋，才是常人应有的状态。

　　于是，写作彻底沦为边缘状态，写作的人，彻底成为一群不正常的人。于是，写作常常要以笔名进行。笔名，和古代戏子的艺名有类似的好处。可以避免个人身份的暴露，避免由此带来的一些麻烦和困扰。也可以假名作为面具行世，毫无顾忌地展现喜怒哀乐。

　　写作所面临的偏见和误解，和一些写作者的矫情、狭隘、偏执甚至激愤有关。但这对写作是不公平的，对热爱精神向往自由的人是不公平的.，对清醒而用心生活，洞彻人生和自己，希望用笔来抵抗虚妄和浮华的人是不公平的。

　　我为什么要写散文？因为在写散文的时候，我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存在，更能与周遭世界，比如雨后的阳光、秋天的原野、城市的月亮、远方的亲人、未来的时光发生更加深入的联系，更能感觉到来自清风明月的启示，来自远山近水的召唤，来自苍茫岁月的感动。因为散文是奔忙路上的风景，是攀登中途的喘息，是霓虹之上的月光，是心灵深处的独白，是行走尘世的偶尔洗浴。因为散文恰巧和生活具有类似的气质，不必着急去过，多点从容和回味就行，仅此而已。

　　说得更明确一点，写作，只是生活方式之一种而已，和吃喝拉撒、呼吸的性质并无二致，日常却又不可或缺，有时意义重大。不过，我有我的吃法、你有你的喝法，他有他的吐纳法而已。任何抬高和贬低写作意义的做法，也许都不对。写作之外，我也一样爬山、听音乐、斗地主，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