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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济一桥通古今

2021-12-29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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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济一桥通古今

邓世太



绵延起伏的大别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伸出温柔的臂弯,把光山,紧紧地搂在怀里。也许是太爱的缘故,勤劳善良的光山儿女,和品类繁多的物产,要想离开她的怀抱,她会攥紧指头,依交通不便而百般阻挠。

明朝以前,由光山往南,必须出商城过麻城,通过省城驿道;北去则从息县渡淮河,远赴通往开封的大路。《光山县志约稿》记载:明朝正德年初,官方打通了由泼陂河前往浒湾的驿道,光山遂为南北通衢。自此,“从闽越吴楚来者,由光而北,从燕赵秦晋来者,由光而南”。



位于光山县城南25公里的泼陂河镇,成为光山南向交通的控制点。

泼陂河镇是一个古老的城镇,建集于元朝,明朝时称“泊陂店”。流经镇边的小潢河,发源自大别山北麓的木棱山,沿途汇集五马山、嶅山、水山、獐鹿山的激流飞瀑,携带着龙潭、紫龙潭、张思河等处的流水,形成巨大的水势。因河水湍急如泼,人们便把傍城而过的湍急河流,以及沿岸坐落的集镇,统统改名为“泼陂河”。

湍急的泼陂河水,给交通运输带来便利。山里出产的粮食、木材、毛竹、茶叶、板栗、中药材等,放置在人工编制的竹筏上,顺流而下到泼陂河镇交易。每筏少则几百斤、多达几千斤的运力,有效融通了一河两岸的人员和物资,也为商肆林立商贾云集的泼陂河镇,赢得了“小汉口”的美誉。

由南往北一路欢唱的河水,即将流出泼陂河古镇时,遇到东西走向的紫云山,挺胸耸立在面前,在这里打了一个大大的回漩后,无可奈何地调头西去。激情澎湃的河水,心不甘情不愿,昼夜不停地冲刷着紫云山下的岩石,形成了一个幽深的巨潭。巨潭形成的另一个传说,是某年雨季,龙王裹挟着洪水一头撞向紫云山,只听见“喀啦啦”一连串炸雷,伴着一道刺眼的闪电,一道金光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向得意洋洋的老龙王。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狂吼,一把宝剑正中老龙王左眼,河水中顿时黄黑红混沌一片。龙王负痛,猛然间往后一坐,把紫云山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这就是大石潭。

紫云山座北朝南,俨然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静观脚下流水南来西去,笑看人间冷暖儿女情长。山顶上植被丰茂,常年雾气蒸腾,天空时有五色祥云呈现。山的东南边有一片茂密的竹林,沿河密植水杉、垂柳和杨树,高低错落,风景尤美。平常人迹罕至,夜深人静时,偶尔能听到唱歌或者啸叫的声音,附近居民传说,这里经常“闹鬼”。

为了驱邪镇灾,有人在紫云山腰修庙敬神,最早建的是龙王庙,人们祈求龙王,保佑人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随着时间的推移,里面的塑像逐渐增多,从弥勒佛、如来佛到观世音菩萨、元始天尊、老子、孔子,以及文曲星、财神爷、关公、送子娘娘等等,俨然中外神仙大聚会,香火异常兴旺。人们无论求学、求官、求财、求子还是求福,到这里都能找到膜拜的偶像。每年正月十五午夜开始,远远近近的善男信女,前来烧香叩头、许愿还愿者,络绎不绝。熙来攘往的人流,似乎要把整座山踏塌;鼎沸的人声,能够穿透五里长街。这种盛况一直持续至正月十六中午,其间鞭炮声此起彼伏,烟火缭绕,热闹非凡。

紫云山与对岸的集镇,相隔条一泼陂河,最近处也达百余丈,平常靠舟楫往返。但每到春夏季节,万壑争流,建瓴而下,惊波怒浪,万人辟易。每年都有翻船淹死人的事故发生。

在科技欠发达的农耕时代,无情的大自然,在善良的人类面前,大自然展示了任性和无情的一面,肆意施展它的淫威。



面临南北阻断的交通,眼睁睁看着被洪水吞噬的同胞,消极被动,难逃劫难。

最先行动起来的,是民间有识之士和热血百姓。

明朝万历年间,由鄢迹陀发起,秀才徐太、孙应阳响应,年高有德的吴龙、郭祥加入,戒僧如喜、德兴等参加,一个在泼陂河两岸架桥的方案,由设想进入具体实施。

但是,由于工程所需物资较多,耗资巨大,只建了三孔,就耗尽了所有的资材,不得不暂停停工。

恰在此时,御史巡按毕佐周罢官回乡,事情有了转机。

毕佐周,字嵩高,泼陂河南毕家店人,万历癸丑(1613年)进士,任山西茌平知县。佐周赴任后,爱惜有才华的人,尽心抚育黎民百姓。遇到灾荒年景,开仓赈济,饥民得救甚多。因为他治理县政出色,被擢升为御史,巡视北城,奸宄肃清。出按广西,振饬纲纪,平叛南蛮骚动有功。但以执法杖指挥,触怒了皇帝,准备处以重典。此事引起御史陈于廷的不平,他向皇上直言抗争,希望皇上珍惜毕佐周的指挥才能,减少对毕御史的谴责,并解释毕佐周整顿纲纪,惩治骄将悍卒,是为了确保明朝江山永固,解除皇帝心头之患。但皇帝固执己见,将毕佐周和陈于廷一起当廷训斥,毕佐周随即被罢官。

在绵延几千年的历史上,从光山这块土地上,走出去的著名人物并不多,但他们都以出众的智慧和纯正的品德,赢得良好的声誉。同在万历年间为官的彭天参、毕佐周,均因“律己廉洁,明于讼案”为人称道,但因刚介不避权势,不会曲意奉迎而失意官场。

罢官回乡的毕佐周,心灰意冷。此是天启二年(公元1622年),明朝这棵大树,根已腐烂,依附在残枝上的正直之士,有如枯干上的黄叶,被魏忠贤的阉党一摇,便纷纷飘落。毕佐周和朝中志同道合的东林党人,几乎全被罢斥驱逐。昏聩无能的皇帝,恣意横行的太监,趋于崩塌的纲纪,让人看不到一点振兴的希望。此时,选择告老还乡,是明智的选择,也是寻求治愈心灵创伤的良药。

当修桥的起事人找到毕佐周时,他最初的想法是拒绝。一是身体和精神都不在状态,二是工程耗资巨大,非一人之力轻易能够完成。来人深知毕佐周性至孝,少失恃,事继母,卒得其欢心,便以情感之。毕佐周想起父亲在世时,屡次提及紫云山下的大水,对两岸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造成的危害,思虑再三,答应接手其事,遂投入全部精力,在施工的乡民一起,日夜奋战在工地上。就在第二年工程即将完工时,春夏之交狂澜暴涨,所有人的心血都付诸万顷波涛!

被洪水激怒的毕佐周,发誓即使破产,也要尽全力完成此项工程!便和乡里的耆老、义工一起,竭尽全力,共圆善事。这位办事认真、思维缜密的人,仔细审定了建桥方案:选定的造桥位置,呈南北横跨于泼陂河上,连接南北两街。桥长三十一丈余,由9个拱形孔联缀而成,每个拱形孔长度,两丈至四丈不等,宽度和高度由中间孔向两边递减,使整座桥呈八字型。中间桥孔是高大的陡拱,如驼峰突起,逐渐向两边过渡为弓形孔,宛如弯月。这种设计,既能使楼船顺利通过,又可以迅速排除桥面雨水,防止桥面积水,向桥下渗漏腐蚀桥梁结构。每一桥墩都“肩挑”两拱,拱相连,构成整体,共同承受着整座石桥的重量。桥墩迎着上游来水方向,设计有等腰三角形的“劈水尖”,有效减轻了洪水对桥身的冲击力。由于桥身长、跨度大、桥面宽达两丈,加之全部由花岗石构成,大桥形成一种宏伟、壮观的气势呼之欲出,也显示了建筑力学和美学的有机契合。

为了早日将桥建成,毕佐周不分昼夜,沐风雨,冒雪霜,眼看万贯家财用尽。没有办法,当年的朝廷命官,放下身段,以年老之躯,腆颜持钵,沿门乞讨,请父老百姓赞助。这种精神,深深感动了所有泼陂河人,四邻八乡的老百姓,有钱捐钱有米捐米,没钱没米者出力,毕佐周殚精竭力废寝忘食,历时八年,于1627年将桥建成,成为南北通衢。竣工之日,毕佐周亲撰《泼陂河镇新建永济桥记》,为桥命名为“永济”,希望它能永济天下苍生。知县田时震撰《建泼陂河永济桥记》,称此桥“望之降石层迭,若垂虹偃卧屹然巨观云。居民行旅,熙熙而来,攘攘而往,车不虞没轮,步不虞濡足,夏涨冬寒,免冲浪履冰之苦。向之畏波,顿成康衢”。

由于毕佐周解甲归田后,“植善类,扶困弱,同里胥化其德”。他去世后,乡亲们铭记他的恩德,把他请入乡贤祠祭祀。



任何工程,都不可能一劳永逸。

永济桥被毕佐周建成,安全通行43年后,康熙七年,洪水暴涨致桥圮,知县朱鼎振捐修,以典史赵德董役,三年始毕功。乾隆八年,桥再圮,僧如福募修。在历次整修中,有众多好心行善者倾囊献款,因募捐款多,永济桥又被称为“万金桥”。

1938年,为了阻滞日本侵略中原的步伐,历经300余年风雨的永济桥,被人为地炸断一孔,炸毁一孔。1955年,河南省人民政府投资修复。

凝聚着光山劳动人民智慧、饱经沧桑的永济桥,是河南省现存最长最早的古代联拱石桥,2000年被河南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1969年,随着泼河水库建成投入使用,肆虐的洪水得到彻底降服。与传说中兴风作浪的龙王、现实生活中的暴雨急流拼命抗争的永济桥,水患的威胁被彻底解除。随之而来的,是流经泼陂河镇的河水被改道,导致泥沙淤积,河床逐步抬高。紫云山上的石头,是烧制水泥的原材料,为了发展经济,1970年代末期,水泥厂的工人,每天在这里开山放炮,运输石料的卡车络绎不绝。昔日风景优美的紫云山,在震耳欲聋的炮声和汽车的轰鸣声中,一天天矮下去。诗人笔下“山横楚北水平竹,庙静龙潭活动游,精选黄姑千里佑,西阳斜挂紫云头”的景象,一去不复返;“山容庙貌正当年,今日重修色更鲜,从此山河兴万载,半潭风月一炉烟”,作为一幅美丽的图画,永远停留在诗人的记忆里。

1977年,寨(河)新(县)公路改线,随着泼陂河大桥的建成,昔日作为交通要道的永济桥,逐渐淡出交通舞台,成为步行通道。

1970年代末,我就读于泼陂河高中时,经常路过此桥。桥面两侧建有栏杆,两边为人行道,中间为车道。桥面已由过去的石条,改换成混凝土。河岸均有岩石护坡,护坡上有古城墙,石缝之间的苔藓,一年四季,被湿漉漉的渗水保护着,泛着绿色的光。桥南头有横跨东西的桥头楼堡,南门东拐,是保存完好的明清街,整条街道的房子,一律青砖灰瓦木门窗,错落的石条铺砌着街道,走在上面,犹如穿越时空隧道,来到古色古香的江南。1980年代,河南电视台拍摄电视剧《张仲景》时,摄制组走遍很多地方,最后把这里确定为外景地;南门往西,是过去的明兴寺,旁边住着一位知名度很高的老红军。据老人讲,过去两端桥堍有华表,两旁有石栏石柱。每个柱头都雕刻着不同姿态的狮子,配上桥身两边雕刻的各种图案纹饰,使桥的造型从整体结构至局部装饰,极其华美。遗憾的是,当年的石栏石柱,被钢筋水泥替代,桥面铺上了柏油路面,桥头楼堡、华表均在“文革”中被打碎,只存遗址。明兴寺,河岸护坡,古城墙,大东门及部分桥墩均有不同程度的塌毁。

永济桥,毕佐周,是紧密相连而泼陂河人不能忘记的两个名字。为了写这篇文章,我到处搜寻有关毕佐周的资料,除了明清县志上简短的介绍以外,别无文字记载。我拜托在老家的亲戚朋友,寻找毕佐周的家谱,想详细了解他的生平史迹,没有任何回音。当年克服重重困难,为修建永济桥做出过巨大贡献的人,历史没有忘记他,今天的人们,更不应该忘记他。

2019年端午节,我陪文友到泼陂河古镇采风。即将迈上这座古老的石桥,脚步却被桥头的生活垃圾所阻,几乎无处踏足。桥两边原存的石碑,寻不见踪迹。站在桥上东望,低矮的紫云山,仿佛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被水平低劣的理发师,胡乱剪去一头秀发,秃瘢尽显。东边的树木、翠竹,全部废弃,取而代之的,是迅速隆起的楼房。紫云山下那潭幽深的湖水,几乎被污泥淤平。昔日清澈的泼陂河水,被飘浮的垃圾占领,成为一个大水坑。

山,不是从前的那座山;水,也不是从前那汪水;人,更不是当年那些人。

只有这座桥,仍是当年那座桥。近400年时光,任凭风吹雨打,它仍然挺立在泼陂河上,虽然作用不及当年,却依然守护着一方安宁祥和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它让人经过时,想到它的过往,有一丝温暖掠过心头。

这,也许就是让我终生难忘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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