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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芳菲】灵魂安放处

2021-12-29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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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安放处


         老贾是我在村小的校长,和我同时间调到关畈小学。此之前,他是乡镇中学的校长,任职刚一年,被人告下台,类如小发配。好在未去边疆,来了离城更近的村小。
       屈指算,老贾那时不到四十,风华正茂,挥斥方遒。仕途的不顺,说影响前途有点大,确实是影响了心情。老贾是个文青,出身农家,师范毕业,回乡当老师,隔三差五在报刊发表文章。在文化氛围稀薄的乡野,够招眼。加之老贾教学有方,升为教管站教学辅导员。



       梧桐树栖凤凰,老贾娶了城里的女子做妻,叫梅。看似顺理成章,内有周折。农村订亲早,老贾定下的媳妇不疤不麻,老贾出息,指望沾光,哪料遭退?面子挂不住,心也不甘,死活不同意。
       退亲内因。老贾未见梅之前,订亲是完成一个过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见梅之后,有一种天长地久,磐石无所移,是她,就是她了的感觉。
       梅的描述是,她替父从“教”,接班。第一天到站里报道,老贾接待她。老贾眉清目秀,彬彬有礼,待人热心。知她不知去校路,骑自行车送她,一路的山路坑洼,风光旖旎,两个人谈笑风生。
        梅的学校离老贾家近,老贾检查工作,或回家,总去学校落一下脚。一来二去,爱情萌芽。梅说,她稀里糊涂地就被老贾带家去认了门,吃了饭。
       老贾和一个女老师交往的消息,传到女方家。女方的七大姑八大姨,拉结一大帮子,扛锄带棍,就差操刀了,打上门来。堂屋的条几,方桌,厨房的铁锅,碗,碟,偏屋的稻茓,瓮坛的米面……啪啪啪,哐哐哐,咣咣咣,遭到袭击,大半天时间人声鼎沸,鸡飞狗跳。
        老贾被梅父母接纳,文化起了关键性作用。梅父是资深语文老师,爱才,和老夏一番交谈,默认了。梅母意见偏右,架不住二比一。
        至于梅后来不幸患绝症,有无虎口脱险,稍后再交待。



       老贾在小学,职称在中学,多年前评了中一,该评副高了。他的积分一年年靠前,眼看榜上有名,结果站里调来新助理。一个副高指标,眼睁睁雪化无痕。
        为这个职称,老贾写论文,录电教课,明的暗的,筹备很久。回想历程,老贾心中郁闷,无处诉说。
        何以解忧,唯书籍。老贾停笔多年,看书的嗜好未丢掉。空闲时间,总见他手拿一本书。在校长室,他的办公桌上总放着一本书,书页折着,或反翻盖着。
        不知何时,老贾悄悄敛了锋芒,独善其身起来。
        一天,老贾在站里开会回来,宣布一项政策,离职的代课教师教龄一年,每月可领十元津贴。推算下来我母亲每月可领120元。当时,一些人动歪脑子,充数,谎报年限,钻空子。我私下问老夏,是否可以跟着囫囵一下?问三遍,老贾一遍不答。
        后来,我在老贾那借看了《曾国藩》,看完后,感触颇多,懂得了老贾的闭口不答。


        满打满算,老贾在村小负责十六年,经事儿不少,遇人不少。
       其中一年,老贾荐我当教导主任。在别人,也许求之不得。我呢,除干好本职工作,和他一样,喜欢写点东西,并无它图。觊觎此位的老徐,一个男儿身,小肚鸡肠,跟老贾过不去。一喝点小酒,就出言语不逊。一次,老徐借酒装疯卖傻,扯掉办公室座机电话线,摔坏电扇,躺地上说老贾打他。
        老徐何许人,如此撒泼?他的底气来自背景——管教育的女县长是他表姐,这个转业的武夫,当工人,转当老师,顺水顺风,天是他,地是他。
         待我辞他就,老贾奈之无何,唯有叹息。类如此等之事,无一而足。常言伴君如伴虎,对于老贾,臣是皇亲国戚,卧榻之侧,需容他人安睡。




       局里遴选师德标兵,开会时,中学校长,小学校长,济济一堂。僧多粥少,众说纷纭,各抒己见。站里想报老贾,在家属治病期间,老贾遥控指挥,不忘校内工作,实属不易。一个乡镇报一名,全县选十名。
       老贾咳了两声,清嗓后,语气沉稳。先感谢,后恳切,家属九死一生,实属万幸。但用此换殊荣,一触即痛,不能领受。便举荐一人,声明不在谁报,在于报谁,谁能在局里胜出。
        老夏举荐的人,就是我。我把自己工作以来的点滴用心,攒成文。老贾审阅后,报到站里。老夏在我面前,并无褒词,但在站里,他说:看看,实打实的事儿!够分量!
        喜讯传来,十人之中,我排名第三,当选。我请站里领导和村小的同事,摆了两桌酒菜,庆祝一下。
       后来,我调进城里,开始融入新环境,回想在老贾手下做事,心存感激。


        接着说梅。老贾和梅的感情一直恒温状态,居高不下。
        有一例,即是笑谈,也是美谈。节假日,老贾带梅出去吃大排档,湖光山色之间,两人觥筹交错,窃窃私语。老板添菜间隙,对老贾挤眉耳语:情人?老贾哈哈大笑:谁找恁胖情人?!梅得知,亦大笑,甘心做一枚胖子。
        夫妻之间,哪有没矛盾的?梅说,孩子小时,他们斗嘴,她只要脱口说离婚,老贾就会投降,偃旗息鼓,赔礼道歉。次数多了,老贾也“油”了。啥事儿忘了,梅又提这俩字,老贾甩门而去,丢一句:“离婚就离婚,老子去当兵!”逗得梅咯咯笑。
        梅吃饭时,嗓子觉得卡,开始当炎症。半年后去查个究竟,是病字框,里面三个口,下面是土的病,食道癌。从医院拿回确诊单,两个人在家里抱头痛哭,天塌下来。
         治!老贾到学校安排好工作,带梅去肿瘤医院做手术。其间身心的煎熬和折磨,一趟趟往返的化疗和放疗,说是半年,其实是比一个世纪一百个世纪还要漫长。老贾硬生生扛过来。
         结果怎样?是这样:治疗的过程里,同病房的走了两个,比梅晚发现晚治疗的同乡,也已经撒手西去……不容乐观的几率里,梅是那百分之几的一个。一年后复查,指标正常;两年后复查,指标正常……如今梅已经当奶奶了,气色红润,比同龄人显得年轻。




       小学不再兼办幼儿园,乡里要建一所中心幼儿园,老贾被抽去搞基建。
       一年后,幼儿园建好后,站里想让老贾当园长,老贾力拒,但他愿留在幼儿园工作。此时,老贾已五十有六。
        可能是缘分吧,去幼儿园当园长的,是我妹妹。疫情期间,我妹妹去值班,邀我去园里玩,我去了。在值班室里,一张靠窗户的书桌,放着两本书。拿过来看看,上面一本竖排繁体,下面一本是获得茅盾文学奖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不用说,是老贾的书。
         那个下午,我静静地看着迟子建的书。离园的时候,看了三分之二,我把书原样放了回去。我在心里向老贾问好。
        百转千回,老贾在即将退休的年龄,到了幼儿园,回到世间最洁净的地方,安放了灵魂。
         对了,我忘了说,老贾的副高后来评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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