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作品48：春妮

    春妮

    她是被一阵风吹来的，就像一朵茶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几年前的夏天，我被派到外省工作。暑假到了，我把孩子带到母亲家。母亲膝盖经常会疼，严重的时候连路都不好走，我便想着找一位合适的小时工，帮着母亲分担一些家务活。

    我是在家政服务所里找到春妮的。

    那天刚到家政所，七八个待工的服务员把我围住，叽里呱啦地推荐着自己。只有她，一声不响，安静地坐在临窗的长椅上，一头短发，穿着一身藕色的连衣裙，清秀文静……她见了我，马上站了起来，有点慌乱，两只手不停地来回搓着……我对她微微一笑，便转身去办公室看她的资料，很快就办好了聘用手续。

    在办理手续时，家政所的大姐告诉我，春妮是安徽人，29岁，一个星期之前来的，没干过，建议我还是换一个的好。我摇摇头，说：“不用换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就她吧。”她一直站在外面，见我再次走向她时，她的脸上有了些许的微笑，那恬淡的笑容，让我对她更有了好感和信心。

    “你叫春妮，对吗？你愿意去我家做小时工吗？”我一边说，一边向她伸出手，她朝我点点头，把手放在我的掌心里。她没有问我要做些什么，也没有问一小时给她多少钱；我也没有问她会做什么，以前都做过些什么，一路上，她跟在我的身后，就这样，我们穿过拥挤的街道，很快就到了家。

    母亲看到她，有点吃惊，把我拉进厨房说：“干嘛非要请一个保姆啊，我和你爸还不算老。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

    母亲还在我耳边唠叨：“那该花多少钱啊，再说，现在的保姆门槛都精着呢，手脚还不干净。看看三楼的阿婆、五楼的陈叔叔家，这几个月里，换保姆就像换灯笼一样的，还没有一个称心的……唉，算了，你都把人带回来了，那就让她做完这个暑假吧！”

    我和母亲一起回到客厅，想把母亲介绍给春妮，交代一下家里的事，顺便带她熟悉一下家里的环境，但却已不见了她的人影。来到了院子里，看见春妮坐在香樟树下，把扬扬抱在怀里，有意无意地打着拍子，哼着一口委婉的黄梅调，曲子很好听，院子里的铃铛花开成了一片片浅紫色的花海，而一身藕白的春妮站在花丛中有着一种独特的神韵。

    我不想打扰她，便拉起母亲的手进了屋。过了一会儿，春妮抱着扬扬走了进来，我让她把孩子放在床上。她给扬扬穿上一双薄薄的袜子，拿起一条小毯子，盖在孩子的腹部。我让母亲陪着她到处看了看，交代她每天的下午4时——6时来家里工作。

    母亲说，春妮不怎么爱说话，但却很喜欢唱歌，那个黄梅调调很好听，还有催眠的作用呢！每天下午，她总会提前半个小时来，晚半个小时离开。先陪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玩一会儿，然后就去买菜、收拾家务、准备晚饭。那时，母亲就喜欢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听春妮哼着一曲曲的黄梅调，手还轻轻地和着拍子，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我到家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放好了碗筷，家里收拾得很干净，春妮的手艺很好，清淡可口，原汁原味，十分符合我家的饮食习惯。她最拿手的菜是“板栗仔鸡”、“粉蒸排骨”、“清蒸桂花鱼”和“咖喱土豆饼”，特别是那一盆“咖喱土豆饼”，两个孩子整天惦记着要吃，一盆子刚上桌，很快便一抢而光。

    每当这时，春妮就会乐呵呵的，笑得特别灿烂。每天到了晚饭时间，母亲总是会请春妮和我们一起共进晚餐，但她总是不肯，推说厨房还有一些活要去收拾，就自顾自地去忙了，非得等到我们吃完饭，洗了碗筷再走……看着她把厨房收拾得那样干净，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每天开饭之前，我会为春妮准备好一个餐盒，把每样菜都夹上一点，好让她带回去吃。我把餐盒放在她手里，她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低着头，轻声地说：“谢谢姐，你对我真好！”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孩子们就要跟着我回到自己的家里。有一个周末，春妮在厨房里做饭，母亲对我说：“快开学了，你什么时候跟春妮说？你看，就这一个月，扬扬胖了很多呢，春妮做的菜真好吃……”我听出了母亲言语中的不舍，便告诉母亲，想让春妮继续做下去，有春妮在，家庭饮食结构更加合理丰富，我也就更加放心了。

    母亲一直对春妮说：“你还年轻，又聪明漂亮肯干，做钟点工太可惜了。”她总是笑笑，摆摆手说：“阿姨，我没什么文化，只会做点家务活，别人也不会要我做事啊！”于是，她在我家一做就是三年。她真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女子，她会在花盆里种上姜葱，会把废报纸废玻璃瓶做成风铃，会把破旧的丝袜做成好看的绢花，她还会在白衬衣上绣上一朵朵淡雅的花朵……

    她本是一个平凡又普通的乡村女子，不幸遭遇了婚变，丈夫抛弃了她，连孩子也被婆家抢了去……为了生活，她只能背井离乡，做起了钟点工的活计。时间一长，她和我、母亲之间的话也开始多了，她说的最多的就是她的儿子，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讲着讲着，眼睛里便有了喜悦的光亮，仿佛她的儿子真的能回到她身边那样。我总是安静地听着，喜欢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茶花香气，喜欢听她一遍遍地哼着黄梅调……

    去年春节，我突发胃病住院，本已回家过年的春妮在电话中得知后，马上赶来照顾我，她从家里带回来很多好吃的土产，每天变着花样做给我吃，晚上还非得在医院里陪我，半个月之后我出院了，一点也看不出是刚动过手术的，脸色红润，还肥了好几斤呢，可春妮却一下子瘦掉了好多。我心里很不安，便包了一个千元的红包给她，可是她很严肃的样子，说什么也不肯收，还说：“姐，我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姐，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我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情，是不能拿钱去估量的……”实在拗不过她，但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好在爱人给我出了个主意，开春了，给春妮买几身衣服吧。

    送给春妮的那一套裙子是我在“江南布衣”专柜定制的。要求只生产一套，在袖口、裙摆处手工绣上茶花，还特意赶去杭州的绣坊选了面料和花样。一个月之后，这一套专属于春妮的裙子摆在了她的面前，而那一天正好是春妮30岁的生日。我还记得那天的春妮，穿上这一套衣服时楚楚动人的样子，春风里的她那么美好、安静，就像那一朵朵盛开的茶花……

    一个月的一天，她接到老家传来的消息，父亲病故，她辞行而去。她是穿着我送给她的那套裙子走的，我请了假送她去车站。临走的那天早上，她来到母亲家里，把家里收拾了一遍，为父亲的那些花花草草浇了水，还为母亲做了几道菜。她握着母亲的手，说：“阿姨，我走后就不来了，你和叔要多多保重啊！”母亲忍不住哭了，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放在了春妮的手上：“不许不要，这是阿姨的一点心意，留个纪念吧！”春妮点点头，和父母亲说了声再见，就走了。

    我送春妮到了火车站，临上车前，春妮从包里取出一个鼓鼓的牛皮信封，对我说：“姐，我写了封信给你，答应我，等我走了再看……”我答应了她，春妮微笑着跟我说了声“再见”，走了。在回去的路上，我打开春妮给我的信封，“叮当叮当”几枚硬币跌落在地上，我惊奇地发现，原来这个信封里装着的是十元、五元的纸币还有很多一元、五角的硬币……我抽出那张有点皱褶的纸，上面写着：

    姐：你送我的裙子，我很喜欢，我知道那是姐的情，我会好好珍藏的。我回家住一段时间，孩子他奶奶病了，孩子没人管。姐什么时候需要我，就打电话给我，我还会来的。

    “这些钱，是阿姨给我买菜时余下的钱，一共是1586.75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