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灰橛(已发郑州日报)
2021-12-29经典散文
[db:简介]
打灰橛
石广田
石广田
振河大伯打灰橛是一把好手。他一米八几的个子,膀大腰圆,十多斤重的油锤连着抡二三十下也不喘大气。他家里还有一根五尺来长、拇指粗细的铁通条,谁家打灰橛请他去,他就左手拎着通条,右手提着油锤,像梆子戏里出征的武将一样虎虎生风。路上遇到人问去给谁家打灰橛,他往往只是点头笑笑却不作答。
通条尖儿戳在指好的地方,振河大伯左手扶住通条,右手提锤轻轻向下敲打几下,通条扎进土里两三寸,整个就站稳了。然后他空出双手,往掌心里啐口唾沫,掌心对掌心来回搓几下,开始双手抡锤。上下抡几次锤,再前后左右横着敲打扎进土里的通条,如此往复,拇指粗的通条打出的窟窿竟有铁锨把粗,就算通条只剩一寸留在地皮上面,也能轻松拔出来。
搅白灰浆也是振河大伯亲自动手。在洗脸盆里倒入白灰粉,兑水,用树枝顺时针飞快地搅动,不一会儿不稠也不稀的白灰浆就搅好了,往通条窟窿里灌起来顺溜得很。振河大伯好夸海口:“别说打灰橛十里八村没得人比,就是搅面汤,咱村里的女人谁也比不上我——你看,她们一会儿加水,一会儿加面,有几个能一回就搅成的?”
围观的男人们哈哈大笑,女人们则一个个撇起嘴嘲讽:“显摆个啥!大食堂那会儿,你这大师傅搅的面汤越来越稀,后来都能当镜子照,多少人吃不饱在心里骂你,你咋不说?”振河大伯不恼也不争,跟着一起哈哈笑。
“灰橛好打,事儿不好办。”说起打灰橛,振河大伯好像很感慨,“这灰橛啊,越埋在地下看不见,这人心里越别扭。要是两家和和美美的,打个这有啥用!你看,叫来这么多人作见证,两家的事不都让全村人知道了?摆到明面儿上,净叫人看笑话!可有时候,你不打又不中,弄不好要闹出人命的……”
振河大伯说得在理儿。在村子里,土地就是人的命根子。强势的人骂别人几句、打别人几拳,或许有人能够忍气吞声。可要是强占他家的土地,定要玩命儿,好端端的邻居就此“反贴门神不对脸”,几辈人也缓和不过来。这灰橛一打,双方就像喝了一剂苦苦的草药,味道不咋地但病总算是不再恶化。下一代人再盖房子、修院墙有了边界纠纷,商量不成就会拿起铁锨刨灰橛。灰橛见了天日,不管愿意不愿意,祖上定下的边界,谁也不想后退一寸,谁也别想多占一厘。
灰橛好打,就免不了作假。爱占便宜的人趁着没人注意,就会偷偷地在两家边界上私自打灰橛。等到有了纠纷,一家伙刨出来两个灰橛,谁是谁非搞不清楚,麻烦就大了。这时候就得请见证人集体来辨别,给出个说法儿:灰橛的深浅、粗细、石灰的颜色,见证人自然心中有数。特别是振河大伯,眼光毒得很。等辨出真假,私打灰橛的一方,在村子里的名声就会“顶风臭三里”,差不多就没人理会了。
振河大伯一辈子打了多少灰橛,自己也说不清。他平常说的话却非常有趣儿:要是我托在三国,吕布、关羽、张飞都不一定打得过我。这一身力气啊,不是搅面汤就是打灰橛,亏得很。哈哈哈……不过还好,我得罪的那些人,都是心不正的人,就是把我当一根灰橛埋到地里,也清清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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