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石山
2021-12-29经典散文
[db:简介]
这条小河是山里尿出来的。
我没有去看过。
我也没想过去看。
河道很窄,河坡上芦苇杂草荆棘疯长,鸭群都过不去。
那里荒凉,荒山、坟墓营造的静寂,参和着各种神鬼传说,让人心发凉。
一个未见过世面,也从未走出村庄视线的人,一个只在屋里听到过山里故事的人,一个人承担一个任务的时候,心里其实蛮恐惧的。这种恐惧来自于内心的懦弱和对自然的无知,也来自与乡村文化教育的偏颇,不能去正确认识地理文化。不过,习惯了,心里也就没有最初的那种一个人独自面对河流山岭的战战兢兢了。感谢生活,最大的感谢,就是在各种原因和压力下做出的尝试,和因尝试所产生的新的认知,由此,胆子也大了起来,敢于新的尝试。
沿小河而上,我最怕的是小禁山。
大禁山有神有鬼,因为远而不怕。有神有鬼,有蟒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山中的天坑里杀过人。被杀的人,骨头还在那里。杀人的人,还活着。事后大家清醒了,把山给禁了。小禁山不是人禁的,而是鬼禁的。数十年前,小禁山脚下,还有个叫五家原的院落,却不知是什么原因而败落,举村迁走,不知所踪。有人说那块地是一块阴地,住不起人。既然是阴地,也就是风水宝地,前村后院的死人,都来这里占地方,几十年下来,小禁山里垒起了一片坟堆,即使白天不阴森恐怖,想一想也让人背脊发凉。夜里,更有野鸟一声低一声高的名叫。我也听到过,心里发毛,撮唇长啸来壮胆。每次经过小禁山,我都会去到河的对岸,有水相隔,图个心里上的安全。
鸭子游过几道弯,最喜欢停在小岩门口休息,整理羽毛。
小岩不是一块岩石,而是一个泉眼,泉眼口子边的土坡上长着高高低低的灌木,泉眼里的水,汩汩而出。无论怎么口渴,我都是不敢到泉眼子里喝水的。隔壁村里的人到这里放牛,看到过犀牛带着崽崽从这泉眼里出来吃草。而老人传说某一年,某某村里某某老头夜里到小岩钓鲶鱼,钓起一只金丝鲤鱼,扔了不要,再下钓,又钓上了那只金丝鲤鱼。扔了不要,再下钓,还是钓上了那只金丝鲤鱼。某某老头想了法子,扯一根草穿进鲤鱼的腮帮子,仍是扔掉。再下钓,钓上一只草鞋,扔掉。再下钓,钓上了一颗白胡子老公公的头颅。水突地漫了上来,吓得他扔了钓竿就跑,躲到河对岸的稻田里,才躲过一劫。我坐在河对岸,背后一寸之远就是稻子。奶奶说,稻子是人类的守护之神,爱惜五谷,不惹雷打火烧。遇到什么邪门事儿,望风撒米,就能破邪消灾。村里一小孩子惊风,每次关门撒米,惊叫一回,那小孩子都能醒过来。只是现在,那孩子成了一白痴少年,整天在村前村后游荡。
我喜欢与对面的石山相对。
这是一个大石山,远看像皇冠,近看,就是很多不同石头垒起的一座水桶状石峰。
石头没有故事,石头就是石头,无论风雨,无论春秋,无论时间怎么变化,石头不变。因为它一层不变,所以给人感觉踏实。它在这里多久了,历史知道,我不知道。我要在这里多久,我不知道,未来知道。我不会向它倾诉,我只是面对它,才能忘掉烦忧和惧怕。它只是一座平常的石峰,因为它平常,所以不会给着世界带来任何的麻烦。在它对面坐久了,我也会成为一块石头。风在轻掠大地,芦苇野草唱和。水在流响,叮叮咚咚,哗哗啦啦,静心才能听得到。稻田平静,因为它们面积巨大,秋风不会轻易地在它们头上掀起巨浪。石山是清醒的,还是睡着的,谁也不知道。石壁上那一棵高不到一竿子的伞一样的乌桕树,挂着几片橙黄的叶子,叶子摇摇欲坠,树却纹丝不动。它是这石山的耳朵,可石山却不用耳朵来装饰。石山的根跟大地在一起,或者,石山本是大地流出的眼泪。它们见惯了风雨和时间变化,已经僵硬麻木,或者,内里还有颗火热的心。谁知道呢?望过去,它只是石头,不藏一点表情。或者它的使命就在这里,不能动。
一只黑翠扑扑地从山脚的某道缝里飞了出来。
黑翠已经越来越少。
黑翠绕着石山飞走了。
我在这河坡上上上下下几个年头,从来没有找到过黑翠的窝。
黑翠从来不上山,也从不会飞上石山在顶上停留。
在石山上停留的,是鹰。
可是,鹰若不动,就不是鹰,而是石峰顶上的石头。
鹰飞过田野上空,落在了石山顶上,落在了我的视线里。
或者,它在打量我的鸭子。
也或者,它把这石山当作了它自己的地盘。
然后,过了半晌,它仍是离开了,起飞,攀升,再攀升,在天空里盘旋,成为我仰慕的对象。我没有翅膀,我庆幸我的眼睛很好,可以抵达鹰的高度。
鹰在飞,越飞越远,最后它是鹰,去了它的世界,继续茹毛饮血。
石山在我面前,我在石山面前。
大地平静,世界平静,我想,我们就这样被人遗忘吧。或者,我们就忘了这个世界吧。学会忘了,面前的一切都变得很美。
2017/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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