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之——肖申克的救赎

      小说以塑造人物为先，故事为人物服务，人物凌驾于故事之上。电影被称作“看见了的小说”，好电影如同好小说一样，需要塑造一个让人想得起、记得住的人物，即使多年以后故事情节早已模糊残缺，一提起电影的名字，那个当初感动过激励过我们的主角还鲜活如昨地站在眼前。
      美国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便塑造了这样一个人物：被控杀死妻子和情夫判处终身监禁关进肖申克监狱，而后花费二十年时间挖掘地道成功越狱的银行家安迪。三十九岁的安迪聪明博学，仪表堂堂，事业有成，生活美满，原本是一个幸福的人。可是在那受诅咒的一天：戴绿帽子，中年丧妻，蒙冤入狱三件一件比一件坏的坏事同时降临到他，命运集中全部活力朝这个一向春风得意的人开火，把他从豪华的办公室别墅和名车里投进肮脏冷酷的监狱，他从天之骄子沦为卑贱可耻的囚犯，举目无亲，孤身一人在一群陌生而凶恶的罪犯中度过余生。
      显然，这是一个基督山。比基督山还冤枉。基督山关进伊夫堡是受人陷害，冤有头，债有主，日后还能君子报仇。安迪却连个报仇的人都没有。没有谁要陷害他：妻子和情人通奸被杀的当场他回了家，他的枪发射过，枪里的子弹和杀人的子弹一样……动机明显，证据确凿，不判他有罪，是法庭不公。他只能认命了，像约伯那样逆来顺受，沉默地忍耐上帝的安排。
      但是安迪不认命。他没有犯罪，凭什么永囚在黑暗的牢狱？他不做驯顺的约伯，决定与上帝给他的命运抗争：越狱。
      安迪从入狱的第一天起就打算越狱，这真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小说有人称，电影也有人称。大多数电影是第三人称，《肖申克的救赎》是第一人称：以安迪的狱友“我”的眼睛追踪、记录他的一切言行。肖申克监狱的囚犯每人住一间狭小的牢房，门前是走廊，背后是墙壁。犯人们白天聚在一起劳动，放风，吃饭，晚上由狱警押回牢房睡觉。谁也不知道别人在自己的牢房里干着什么。安迪沉默寡言，和别人极少交流，却和我成了朋友。他通过我（我有路子）搞到了一把带撬子的铁锤，说是用它做象棋子儿消遣。我没有怀疑他的动机，因为凭那么一把小锤子想要凿穿监狱厚实的墙壁简直是不可能的。以后的岁月里，每隔一两年安迪就向我索要一把小铁锤，以替换前一把做了太多象棋磨坏了的；他还要当时走红的电影明星的宣传画，贴在他牢房的墙壁上欣赏。这些美女们的画像后来证明是安迪用来遮盖墙壁上越来越深的洞口的障眼法：每到夜深人静时他便揭开画像，用小锤子在墙上轻轻地挖掘，把挖出的碎石块藏在裤子里白天放风时悄悄抖落在地上。聚沙成塔，水滴石穿，他用二十年不眠不息的苦工，愣是挖出了一条别人看来需要六百年才能挖出的地道，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从这地道逃跑了！
      这个人的意志真让人惊叹。这是一个忍辱负重的基督山。基督山能够越狱和复仇，是靠了法利亚长老的帮助，而安迪全靠他自己。可是如果安迪仅仅救出了自己，他还不算是出类拔萃的电影人物，影片也不能叫做“肖申克的救赎”。他救赎自己的时候还救赎了别人，伸张了正义。肖申克监狱是一个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被一帮冷血凶残的狱警统治着，他们随意凌辱、殴打犯人，把他们犹如猪狗一般对待；监狱长更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风度翩翩，满口圣经，却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本来安迪和别的犯人一样是这些阎王小鬼们手里的行货，让他三更死就活不到天明。但一次偶然的机会，安迪利用自己的金融知识帮助狱警海格逃过了一笔数目巨大的遗产税，从此被监狱长视为奇货，不再让他干犯人干的苦活，专门为他们办理各种违法乱纪的勾当：逃税，洗钱，转移贪污受贿的赃款……安迪一朝时来运转，变成了肖申克监狱的红人，享受着前所未有的优待。连“我”和几个朋友也跟着沾光，隔三差五吃到监狱长送给安迪的蛋糕点心，有一次甚至还喝了啤酒。狱警们从不涉足安迪的牢房去查一查有没有违禁品，这也解释了他何以能够二十年如一日地每晚在房间里挖地道，仅凭一张纸片遮盖就能瞒天过海。他们还帮安迪收拾了长期对他性侵的臭名昭著的同性恋团伙“三姐妹”，为肖申克监狱除了一害。
      总之，安迪的日子好过多了。他除了每晚不辍的越狱大计之外，又有了一种“新”的生活。他利用监狱长对他的“宠爱”，做了不少惠及他人的好事。在安迪的要求下，监狱增加了图书馆的投入，因为从事逃税洗钱的违法活动需要参考书，他用拨给的经费买了很多文化书籍和音像制品，改善物质生活的同时也丰富了犯人们的精神生活。有一次他甚至打开广播，向犯人播放“费加罗的婚礼”中的一首咏叹调，美如天籁的音乐飘进那些罪人久已闭塞的耳朵，唤起了遥远的尘世生活的记忆。人们都听呆了，站在地上仰望天空，一动不动地聆听着那仿佛来自天堂的声音。闻声赶来的监狱长命令安迪关掉音乐，后者却将广播室的门反锁，把音量调到最大。这次出格的行为让安迪关了半个月的禁闭，可是在犯人的心中他却树立了犹如基督救主般的威望，是他给这些受罚受苦的罪人带来了医治创伤的微光。
      就在安迪做好越狱的准备时，上天突然给了他一次平反昭雪的机会。他从一个新来的犯人那里知道了真相，是那犯人在别个监狱坐牢时听另一个囚犯说：他多年前曾在入室抢劫时杀死过一个银行家的老婆和情人然后逃之夭夭，让那丈夫冤枉做了牢。安迪赶忙报告监狱长，希望替他申诉。然而监狱长不愿放走深知自己底细的安迪，卑鄙地杀害了那个犯人，让他的冤案永无对证。很显然，监狱长最终也会杀死安迪灭口。安迪被逼无路，只有破釜沉舟。他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钻进他用二十年时间挖出的地道爬到监狱的地下室，借助雷声的掩护砸破下水道的铁管，从恶臭的下水道里一直爬到监狱外面风雨肆虐的旷野上，像重获自由的基督山向天长跪大喊……
      电影用的是倒叙，先演第二天早上的戏，后演前一天晚上的戏。那是电影最高潮的一幕戏：第二天清晨点名，安迪的牢房无声无息。我和狱友们很紧张，以为他自杀了。自从那个犯人被杀后安迪的精神就十分反常，说了好些奇怪的话，还向我要了一捆绳索——那不正好适宜于在牢房里上吊吗？到此恐怕连观众都相信他是上吊了。然而安迪没有上吊，他逃跑了，跑得如此精彩，如此痛快。监狱长在空无一人的牢房里暴跳如雷，他狂乱地把安迪留下的象棋子掷向呆若木鸡的狱警们，发疯般地追问究竟他怎能在锁死的牢房里人间蒸发。一颗棋子击穿了墙上的画，安迪挖的洞口第一次暴露在肖申克监狱的人和观众眼前。当监狱长把他那颗秃头伸进圆圆的洞口，眼睛瞪得快要从银幕上掉下来时，剧场里顿然爆发出如雷的笑声和掌声！
      真是痛快呀，看电影看到这份儿上！以后的事，安迪用他带出去的材料揭发了肖申克监狱的罪恶，把监狱长一伙送进了大牢；自己则带着从监狱长的账户转出来的一大笔钱和一个护照上的新名字，去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隐居了。 剧终“我”刑满出狱，循着安迪留的线索找到了那个小岛，两人在海滩上相遇，前面是无边无际的太平洋——那地球上最浩瀚的没有记忆的海洋……
      《肖申克的救赎》1995年上演，与《阿甘正传》和《低俗小说》一起竞争过奥斯卡奖。安迪没有胜过阿甘，但是安迪这个人物在我心里却远比阿甘更有魅力。他是另一个基督山，他所受的苦难不低于基督山，而他独自面对苦难的坚韧和智慧更超过基督山。我时常想起安迪的面容，想起他说的那些平淡而睿智的话。他是我的一个偶像，一个生活中的良伴和知己，虽然他并不曾在现实里存在过。


2016/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