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块玉相遇

　　　　
　　遇见它是在一个午后，慵懒的阳光映照着店里慵懒的人。我静静地走近它，如同走近一片清明。店主人睡意蒙眬地站起来向我打招呼，不急于做生意的表情木木地挂在脸上。
　　初时，我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它的身上，店里的玉器很多，琳琅满目，每一件都在展示出自己的魅力，它们或躺或立，或简单地被搁置，或藏于宝匣，张扬中露出优雅和贵气。我的目的只是去淘一件生日的玉镯，可以玲珑剔透地戴在我的腕上。却在回首的刹那遇见了它，并且瞬间被它绝美的气质所吸引。
　　没有语言，所有的语言都变成了空白，同时空白的还我望它时的心情。我变得不能呼吸，变得忘记了时间，如坠入真空中一般。那一刻，它就是一位生机盎然的绿衣使者，是一尊沐浴在阳光里的神，用妩媚与神圣呼唤着我。
　　绿挂满了它的全身，同时挂满的还有发散在它身上的层层玉辉。
　　它是美的，美到令人咋舌。透明的玉体置于漆成黑色的红木托架上，被雕刻成一尊三寸见方的摆件，于幽幽中透出古韵和风采。两片荷叶身姿舒展，每一片上都刻有细细的纹理和纤小的绒毛，如真正的荷摇曳在风中。玉的左下方是两支净白的花，含苞待放，娇艳欲滴，仿佛在等候雨水的滴落，也仿佛在倾听雨水滴落时发出的叮当声。荷的背景是山，山上有一处三层小塔，有柳的叶隐隐地搭在方格的塔窗前。
　　绿的优雅在它的身上达到了极致。
　　店主人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刚才的睡意蒙眬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跨出柜台走向我，用近乎抒情的语调介绍：冰种、A货、精工细作，适合摆放在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我在他的吟颂中弯下了腰身，目不转睛，屏气凝神，揣摸玉质，观赏品相。一时间竟仿佛失去了自己。
　　这显然是一块好玉，出自缅甸或者云南，经了很多人的手辗转来到这里。它通身剔透，玉面光洁，镂空的地方薄如蝉翼，高浮雕的地方细滑如水，远看如一雅气的女子，身着绿衣款款而坐，抚琴吟唱，眉目传情。近看则如绿波荡漾，于似有似无间撩拨人的心肺。
　　这玉不错，我说。
　　玉是好玉，只是它的背后有裂！店主人抬起了头，用手指向玉的背面，
　　我猛得一惊，转了身看过去，果然有一条细细的“裂”隐在后面，自上而下，蜿蜒曲折，如一条沉睡的蟒，只不过这“蟒”被雕刻得不易觉察罢了。行话说，好玉是不能有“裂”的，但这块玉显然遇到了一个很好的雕刻师，并且经过细细地揣摩和打量，最后成就了现在的模样。那份雕刻无疑是用心的，也是费时费力的。因为任何一个雕刻师在面对有裂的玉时，都可以选择放弃。但这位技师没有，他选择了用最好的雕刻技能呼唤出玉最初的本质。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懂，和因怜玉而产生的爱惜。
　　玉的绿包裹着我，同时包裹我的还有它因残缺而释放出来的独特气韵。那裂感动着我，也感动着我悟玉的心。玉的每一处都留下了雕刻技师精湛的工艺，荷、山、柳……既展示出玉的独特，又在掩饰裂的同时让玉质得到了很好地发挥。绿的妆点层次分明，俏色的运用恰到好处，各处景色、人物取之有趣，刻之生动。碧绿的荷叶，娇艳的荷花，苍翠欲滴的柳枝无处不在展示玉的雅和幽，让人于无形之中见有形，于无韵之中见有韵，于审美之中忽略了裂的存在。这是雕刻师的用心，也是他（她）懂玉的结果。
　　一块玉能遇到懂它的人是多么难得，如同一个人遇到心有灵犀的知音。你的缺点你的不足，你的优点你的好处，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他只是站在离你不远的地方细细地打量你、呵护你、成全你。此种感情的建立可能与情爱无关，与世俗无关，只与心灵的感应有关。想那玉自几百米的地下而来，经历了重重磨难面世。初见时它一定满身尘埃，皮相丑陋，也或者曾被人不经意地置于一角默默几十年。但终在一天有个懂它的人看到了它，并且开始关注它、赏识它，用心一点点地打磨，一点点地雕刻，直到成就它本真的秀美与玲珑。
　　一条玉裂并没有决定它不堪的命运，一条玉裂却见证了一个人的真情。这就是玉的美，是因裂而有的气韵。“裂”成就了玉不朽的灵魂，也成就了一个懂它的人。
　　冥冥中，不由得想起了邻家的孩子，虽自幼失明却聪慧异常，他的母亲为了更好地培养他辞了公职，而他的父亲为了他出外打工，四季过着漂泊不定的日子。十七年后，这个孩子成为一名优秀的钢琴师，目虽盲，性却慧，日日以教学为乐，他不再是父母心里的忧虑和负担，而成了家人的骄傲和欣喜。
　　想来，每块玉都有自己的精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玉质。这种精彩和玉质不会因世事和境遇而变化，也不会随时间和空间而改变，懂你的人自然会懂，知你的人也自然会知，而你也终会在一天熠熠生辉，生发出夺人的光芒，如那有裂的玉一般得到他人的喜爱。那迷人的绿，优雅的态，那因裂而有的美也会如风、如云、如歌、如述，在阳光的映射下缓缓地流淌，直到入心、入怀。
　　要的话可以给你打个八折！店主站起了身，贝一样的牙齿在阳光下闪亮，玉绝对是块好玉，裂归裂，但它的剔透度和光泽度确是世间少见的！
　　我嗯嗯地应着，目光再一次流连在那玉的身上，恍惚间竟如坠入一个期待千年的梦……
　　那迷人的绿啊，它已醉满我的全身。
　　
[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4-1-2 10:5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