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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沈园——爱情的墓园(已发《北流文艺》2017年第一期)

2021-12-29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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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园在绍兴城中心,隔鲁迅故居一条街。
      
       沈园和陆游有关,但并不是陆游的故居,是当时绍兴一个开放游玩的公共园林。因为陆游曾在此地和他的前妻唐婉见面,写下了那首著名的钗头凤,沈园就成了陆游的沈园了。这个园林,权且这么说吧,也算是个园林,可是和苏州的拙政园,扬州的个园,上海的豫园等等江南园林那份小桥流水假山回廊富于一切优美闲适生活的意趣大不一样,它的存在不象是给人观赏和休息的,而是给人凭吊和低徊的。它不象活人的居处,它更象一座陵墓,爱情的陵墓。
      
      不必说景色的萧索,植物品种的单调,除了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基本没有花卉,幽兰芳草见不到,建筑也寥落,本有一座壮观的水榭,却破败得连油漆也不上,任凭木料裸露在江南潮湿的空气里长霉剥落。园中有一很大的荷塘,种的荷花品种名叫并蒂莲,两片叶子长在一起,成双成对之意。秋天荷花已败,密密麻麻全是层层叠叠的荷叶,看了令人悚然,仿佛陵园中森森的松柏那般肃穆而冷峻。荷塘上有桥,名伤心桥,桥边有轩,名孤鹤轩,不说形影单只的样子,光见了那名字都让人怪伤感的。
      
      陆游和唐婉的故事,在中国的爱情悲剧里面不算很有名。难得它是真的,不象梁祝等只是传说。陆游和他的表妹唐婉结婚,感情甚笃,然而唐婉不能生育,被陆母嫌恶,令陆游休妻再娶。陆游是孝子,遵从了母命,又觉得愧对妻子,将她托付给一位友人另嫁了,然而朝思暮想,不能相忘。几年后两人在沈园相遇,物是人非,不胜感伤,陆游写了一首钗头凤赠唐婉,唐婉也写了一首应和。后来唐婉抑郁而死,陆游多年后重游沈园,怀念往事,又写了沈园二首为念。就这么点事,没有梁祝的刚烈,宝黛的空灵,天仙配的浪漫,没有殉情,没有出家,没有成仙,如果不是陆唐的几首诗词写得好,早被人忘记了,很多人不过是来到沈园才知道陆唐的故事。现实和传说相比,总是逊色的。但传说只能存在于戏文,无处寻觅剧中人的遗踪;现实却能留下一座千年不败的园子,让人怀想当年那对怨偶并蒂难连的恨事。
      
      园中第一名胜,是郭沫若手书的两首钗头凤,一左一右刻在一块人形的石碑上,顶上长着参天巨树,好像一座坟墓的墓志铭。分别是:

      一 陆游作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二 唐婉作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尝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两首词若论文字当然陆游的写得更好,但我感觉唐婉写的感情更深挚,也更沉痛。毕竟她是这场失败婚姻最大的受害人,封建时代女人被休是耻辱,再嫁是更大的耻辱,两件她都承担了。面对一个连母亲的命令也无力抵抗的男人,她能说什么呢?所谓的山盟,锦书,漂亮的言辞敌不过冷酷的现实。陆游可能是南宋最好的诗人,但他绝不是一个女人值得为他去死的男人。男人志在四海,陆游在沈园用出色的诗篇完成了他的爱情宣言之后,便离开家乡做他的大事去了。而他一生也确实做了不少轰轰烈烈的大事,历史为证,沈园隔壁他的纪念馆为证。文学是其中最辉煌的一章,而为国征战收复河山的雄心和业绩也是他被封爱国诗人的原因。可是这位油枯灯残尚思为国戍轮台的伟大男人,却连一个与自己血肉相连的女人也不能保护,让她在咽泪装欢中悲伤的死了,他的事业除了给自己增添身后的虚名之外,又有多少意义呢?以前读陆游的诗作,总觉得有一种抑郁寡欢之气,那天来到沈园似乎才领悟了它们来自何处。我想他总是对往事怀着愧疚,不能绕过吧。所以晚年的陆游回到沈园,所写怀念唐婉的诗歌里就有一种真沉痛了:

      沈园二首   其一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其二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我读这两首诗,比之读钗头凤,更能体察一种深切的悲痛。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大哭大喊,只是简单的描写,简单的叙述,描写风景,叙述心情。这是一个人经过了一生,回过头去看看他最纪念的东西,并不长久,并不欢乐,却比别的任何东西分量都重。上天赐人不同,有的人一生欢乐锦绣,烈火烹油,有的人一生背着一座墓碑在走。但也都这么过了。到最后能留下一枕旧梦,一分怀念,也算命运待他不薄了。
   
      沈园里有很多后人题写的诗词,仿钗头凤的,仿沈园二首的,都是些陈词滥调,过眼即忘。只有一首还有点新意,当时记得是:“莎翁悲剧写朱罗,怎及陆唐饮恨多?桥下春波含旧泪,人间已唱自由歌。”诗中将陆唐故事比及莎翁悲剧,做诗的自然是现代人,自由歌之类听起来又象革命老前辈,倒还朗朗上口,精气神十足,不像文人作诗的雕琢和矫情。只是“写朱罗”三字容易误听成“写猪猡”,让人发噱。
     
       我们在绍兴的三天,就住在沈园隔壁的一间旅舍,在一条幽静的深巷之中。夜晚坐在旅舍的庭院,隔门望见沈园墙里高大的芭蕉树在风中摇动,簌簌作响,像长衣长袖的古人夜不能寐,徘徊深院,一咏三叹。情之所钟,古今相同,未尽的情思永不可追,而多少年的岁月就这样过去了。想起陆唐的故事,不禁心醉神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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