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即禅

    大概有十年了吧。那一次，我到文联去送几篇稿子，顺便和侯兄谈起了文学。他肯定了我的优点，同时十分中肯地说，你的文字中少了一些禅意。我请他推荐几本关于禅的书给我，他站起身，从书柜里找出几本书递给我，说，这是我比较傻的时候读的，你先看看。我笑笑接过来，知道这是一句玩笑。以后的日子里，我照旧匆匆忙忙地上课教书，课余时间偶尔写点很不像样子的文字，当然忘不了在文字中生硬地套上一些貌似深刻的禅意。也有很多时候，署着我名字的文字在报刊上发表，有的篇什居然还赢得了人们的赞扬，心里不免自得，之后便继续着这样的日子。
    日子真的像流水一般，在注视或者不经意间淙淙流走。很多事情不管你是否愿意，都走进了生活，甚至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内容。
    儿子上学了，每天的路上我总是牵着他的手。个子矮小的他必须把手向上擎起才够得着我的手，然后被我牵着匆忙地行走着。走着走着，我发现他的手不必擎得那么高了，我们之间身高上的差距在逐渐缩小。现在，我们往往不牵手，只是肩并肩或者一前一后地走着，谈论着日渐成熟的话题。只是在横过马路时，我才习惯性地伸手拉着儿子。然而儿子身上，正在迸发着属于年轻人特有的生机和活力，在他面前，我们之间的强弱对比正在发生逆转。一些朋友隔几年没见，总是惊呼，你儿子长这么高了！快撵上你了，将来一定是个大高个儿。我说是啊，你没看见我都让孩子逼老了吗。
    真的，我确实不再年轻了。早已经听惯了人们对我“老崔”的称呼，偶尔遇到比我年长的人称我小崔竟然恍若隔  世，我总在问自己，是在说我吗？在学校，我已经俨然是一位老教师，享受着年轻人的尊重，享受着心理上的满足。但是身体却越来越多地发出各种信号，告诉我早已经不再健康了。多年的神经衰弱逐渐摧毁了我的躯体和精神，去运动场上的次数少了很多，去医院和诊所的次数多了起来。但我必须挺住，因为在我并不宽厚的双肩上，一边是成长着的儿子，一边是日渐衰老的父母。
    父母脸上的皱纹一天一天多了起来。他们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头和老太太。母亲的身上再也无法穿上艳丽的衣服了，尽管现在的生活好了，再也不像她年轻的时候那样缺吃少穿了。她是个闲不住的人，经常做这做那，但是总要忍着腰腿的疼痛。在农村，她和父亲要侍弄菜园子，要做很多的体力活。劝她别干了，她总说庄稼人不干这些干什么呢。父亲的牙掉得太多，索性又镶了一口假牙，已逾古稀的他，常常和村里的一些老头一起，坐在村口的树下聊天，感慨着生活的变化。
    生活的变化并不是显著的，明天的太阳和今天的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是把时间的焦距拉长一些，便会发现不一样的风景。老家已经划归到一个新开发的临港工业区里，过去的乡镇变成了街道，人们的衣食住行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每一年回乡，都会在路边看到新的建筑，走在路上，会看到一个个小孩子跑来跑去，问问，才知道是某某的孩子。不仅惊呼，当年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他还小啊，什么时候已经成家而且孩子已经满街跑了？再听听那些熟悉的人现在的生活境况，有发达的，有落魄的，有娶妻生子的，有生老病死的。不禁感慨起世事变迁的无常了。
    说到无常，我想起了一句话，“一切诸行无常。”是啊，世间万物都是变化无常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都无法左右自己，更无法左右生命。我曾经见证了新生命诞生的喜悦，也经历过生离死别的痛楚。这当中，情感的波澜自然是汹涌澎湃的。然而，站在更高处俯视这一切，我们突然发现，世间的每一个角落里，芸芸众生不都在上演着这样的悲喜？
    我终于明白，当年侯兄说的并不是一句玩笑话。禅，是要悟的，而不是读的。站在生命的高处观照生命，用生命去感悟，才是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