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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晨起小记

2020-09-18叙事散文李兴文
不慎伤风,服药早卧。醒来,方知一夜无梦。体感舒适,断定小恙正在散去。看时间,凌晨四时许,此刻,新日子正从深沉的冬夜里缓步走来。果决地起床——未知始于何时竟然这样果决地起床而不再赖床了,但因自己毕竟获得了如此巨大的进步而甚为感动且自豪。曾经总
  不慎伤风,服药早卧。
  醒来,方知一夜无梦。体感舒适,断定小恙正在散去。看时间,凌晨四时许,此刻,新日子正从深沉的冬夜里缓步走来。
  果决地起床——未知始于何时竟然这样果决地起床而不再赖床了,但因自己毕竟获得了如此巨大的进步而甚为感动且自豪。曾经总结过取得这种巨大成功的经验,发现,一则自己的年岁已经到了“年过中秋月过半”的地步,瞌睡越来越少了,睡到自然醒来的时候越来越多,醒来之后常感到身心释然畅然如一只志得意满的仙鹤;再则,明显觉得时光越走越快、也越来越显得可贵,每一寸日子都倍感亲切而唯恐去之匆忙,不敢怠慢。有些人做事总要反复考量唯恐靡费金钱过多付出,我则变得日益果断唯恐耽延时日浪费光阴,也觉得每个日子还能一如既往地正常来临实在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好事,应当心怀喜悦之情和感恩之心且当恭敬迎之。因而,即便没有火烧眉毛的急事在等待着,也觉得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时光从眼前一寸寸地滑过,怪可惜的,还会生出严重的负罪感,觉得时光在继续前行,而作为旁观者的自己才是世间最无聊最可憎的。况且,自己本就有许许多多该做的事情等自己去做。
  沐浴毕,在网上蜻蜓点水一般逛了一圈,并未发现多少新意,但也算了了一件心事。时间尚早,在各个房间来回踱步,觉得这个称作家的物质实体对它的主人相当负责。作为主人,我也感到自己有义务对它给予更多的关照才是。逡巡一番,算作面见、问候,或为物,或为人,大家都安然健在,无疑是最让人感到快慰的。
  自从孙儿出生,妻子去陪护,我一直这样空守着这个家。当然,显得空旷的仅仅是作为房屋的物理空间,与其相关的所有成员的心里其实都被崭新的幸福感觉填充了,家里的每一个空气分子都在欢笑着。形式上,这个家是暂时留有空缺的,但它无形中正在成全另一种更有意义的完整,因而,我的独守也是快乐无疆的。我当然也不感到孤寂,我很清楚我置身于何等繁华的世界。我知道,包括我空空的居室在内的这个世界这时候根本不缺乏酣畅的鼾声和千奇百怪的梦,我同样希望所有生灵的每一个梦境都充满爱和快乐,说白了,空洞的所在不一定全都代表一无所有,关键在于如何界定繁华和幸福的概念。心感敏锐的人一定知道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不曾真正寂静过,蛩声杳杳而有所不闻才是真正可怜的——大概在纷繁芜杂的生活中退化得越来越木讷呆滞了。
  此时不安更待何时!
  独守空旷绝没有丝毫悲剧情怀,相反,此情此景倒让我接收到世界的另一些繁华讯息,那些繁华在自由唱响,我的心也随其自由唱响,我和世界在歌唱各自的存在和对方的存在,惟其如此才会明白,快乐幸福的外延需要用心洞察、认真体悟,独处的时候还能快乐无极,应该是人世间的赏心乐事。
  窗开着一条细缝,冬日凌晨冷酷的寒气自窗缝悄然而入,但还不至于令我手足无措、统袖缩脖。稍开的窗户外面,沉沉夜色静如深湖。未几,终于有不安分的犬声传来,听声音,可知那只狗应该是正处于发情期的身强力壮者。也听得出,它的求偶之吠与我的独守静思一样空旷辽远,但我也相信它和我一样并不感到孤独。犬声属于司空见惯的声响,并无多少惊奇之处,不过,此时这般响亮的犬吠倒让我想及年年冬夜里都会出现的猫的尖叫和鸮的低鸣。
  隆冬,后半夜里,雌猫终于结束了谨小慎微的等待,它出来了,高踞某处,那通常是一种能让声音四通八达的地方。猫开始鸣叫了,声音如泣如诉,听之令人心惊,有时候简直让人毛骨悚然。人被吵醒以后,一面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聆听,生怕漏掉哪怕一丁一点细节,一面又在静静期待让人胆战心惊的叫声早些结束——那种叫声真的让人的静心聆听难以为继。后来猫的叫声终于结束,不久,我又感到心里空荡荡的,才想起猫的鸣叫本来是顺乎天理的,那样淳朴率真的叫声里面分明包含着清晰而强烈的生命祈愿。理解了,想明白了,还想再听,可是那个意志刚强的畜生不叫了,关于求偶,它应该是如愿以偿大功告成了。茫茫冬夜里,不眠的人,早起的人,被吵醒的人,未知有多少正在展开神奇的想象与奇怪的联想。
  想来想去,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自己,觉得不眠且又在独处的人从形式上说酷似呼唤和期待配偶的猫,进而会想到人的灵魂里原来有许多不曾外露的罪恶:一旦获得自由就浪心难收,就会为自己构想一个多情美貌的情人,就会虚构一些稀奇古怪的情节,让自己在虚拟的生活中过一把浪漫人生的大瘾,并尽量让那一份快乐多多稽延——有谁不曾这样麻醉或者欺骗过自己呢?过后,又觉得人毕竟还是人,生机勃勃又理智高明的人毕竟远胜于一只发情求偶的猫。人总会为自己想象中的情爱附着一些情理上的依据,并以此来证明自己所作所想的合理性。最后,意念中激越澎湃的情感生活终于走到淡而无味的尽头,身体开始困倦,神志开始含糊,尤其是在困倦的时候自己又站在幻想事件的门外,回头审视,不愿意承担理智上的一些责任,但分明在道德的制约下让自己的狂热悄然降温了。结果是空想带来的负罪感越来越重,觉得自己幻想出来的生活与现实严重冲突,再把自己投下赌注一般推入其中是对自己大为不敬,然后会对内心发生的一切全盘否决,并反复告诫自己:想一想就行了,一个人知道就行了,而幸亏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详情才是万幸的;或者,觉得自己真的犯罪了,必须接受道德审判了,受审的过程中,自己必须是循规蹈矩的。
  这样的冬日深夜里也常有鸮的低鸣。鸮的嗓音瓮声瓮气的,听起来俨然一位慈祥宽厚的老者,洪声远播,亦可震耳,又极似金锣的嘡嘡轰鸣和鼙鼓的硁硁震响,亦仿佛极富磁性的男低音的纵情而歌。那些披着长羽大氅的家伙才是地地道道的独行客,白天难见它们的影子,它们极喜欢在立春前的黎明时分高唱夜歌。有时候,大概是叫得疲惫了,也会改腔换调,发出的声音又酷似圆号深沉饱满的单吐,苍凉空旷,颇能增强冬夜的宁静韵致。听音辨位,大约可知它们或者独占枯枝,或者高踞屋瓴,总之是处于声音易于四向传播的高处以招来爱的伴侣。夏秋之际,白天也可偶尔得见它们的尊容,差不多是在麦黄前后、稻熟之前,它们或它们的幼子出现在田间、垄头或者林畔,羽毛的颜色完全可以混同于椿树的干老外皮。它们虽然食以鼠类,但它们的眼神和姿态依然让人想到它们有一定的素质高度,因为人们几乎没有听说过鸮有过偷窃和抢劫的恶名,因而,鸮,它们淡定的眼神、锐利的眼力和安详的神态总归还是招人喜欢的。
  猫的求偶之歌确乎是凄厉有余而温厚不足的,仿佛对进入洞房患有先天的恐惧症,那样的辛苦求爱仿佛因为受到了胁迫;好像又苦于自己求偶乏术,百般无奈,然后才那样撕心裂肺地哭诉的,它们凄厉悲切的鸣叫又好像旨在博得更加广泛的同情和怜悯而求早日解脱。相比之下,鸮的示爱总是简明扼要且提纲挈领的,果断,有力,态度明朗,目的清楚,不遮不掩,其所言也,贵精而不贵多,大有敦厚率直的学究风范,亦不乏春日来临之际万物复苏时候现出来的温良恭让。猫和鸮,同食鼠子,但它们的鸣声大有不同,其一招摇且浮夸,其一谦和且淡泊。仔细想来,人性亦类乎此,各得其宜、各持天分并生于世,世界才这样繁华而多有层次。
  我又以为,无论猫还是鸮,它们的夜鸣本无过错,它们之所以那样各具特色地鸣叫,是因为它们自身生命的基础需求已经成为它们存在的中心和重心,它们属类不同,鸣声各异,那是自然给它们设定的独有的运行程序,有分有别,一切都出于自然选择。不一样的声音共鸣于天下才能彰显最自然、最广泛的生命力,才能表现出最蓬勃的生机,才能构成更完整的生态。“声一无听”,从声、色两方面说,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本就应该是丰富多彩的,人又何求所有生命之音整齐划一发出同一种腔调呢?平日里听惯了装腔作势的无病呻吟、虚情假意的赞美歌颂、真假难辨的信誓旦旦、粗鲁野蛮的狂呼乱叫,隆冬的深夜里,安静地听一听猫的尖叫和鸮的低鸣以及狗的率性之吠,它们各自发出的声音大多代表着生命的本愿,缘其没有矫饰而真实,因为没有虚假而亲切,就觉得这些声音也便是美的。不同风格的自然之美,都有展示的权利,也应该有任由展示的空间。物偿如此,人何能外?凡此种种,不亦有道乎?
  
  天将晓,但时下尚不是猫和鸮畅然高鸣的时候,但有“勇者不惧”的狗叫作为铺垫和先声,也不错了。的确,即便是这样的沉沉冬夜,世界并不安静、亦不寂冷,生机是无处不在的。听,更有早行人从街上走过,那样急迫的步速说明他们有急事要办,那样沉重的脚步声又说明他们负有重荷,若非小偷和逃犯,他们一定属于勤勉工作而热爱生活的人,他们的脚步声和冬日清晨宁静的气氛相比虽然不甚协调,但也中听,也鼓舞人心,相较于猫和鸮的鸣叫,那些匆忙而沉重的脚步声又显得亲和多了温暖多了。
  
  天色大亮,觉得自己的伤风小恙已经完全康复,生命再次返归平安,身心畅然,我又可以正常出门了。
  2013-12-29

[ 本帖最后由 李兴文 于 2014-1-2 20:5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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