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翁是只鸟
2021-12-29经典散文
[db:简介]
在没有活儿可干的日子里 ,我学会了打枪,用气枪对准墙上的靶子,眯起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盯牢枪上的准星,三点一线,身体不动,用食指轻轻扣动扳机,只是食指动作,千万不能胳膊手腕一起使劲,否则一定打不到靶心。我每天练习这个动作,坐在桌子后面的凳子上,把一米多长的气步枪架在小桌子上,吃完饭就做这件事。差不多有十几天,我开始走出楼道,在院子里搜索目标,检验我的枪法的精准度。听见清脆的鸟鸣,枪口就自然而然地对准了发出声音的地方。
多数时候,听声音辨不清鸟儿藏在哪里,满树的绿叶是鸟儿们天然的掩体,鸟儿的"祈啾祈啾"的叫声好听极了,我把那声音当做追踪的目标,兴奋异常,我没有意识到我的冷酷,我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个词,我只是试试我的枪法,我比那名昏了头的妇女还要过分,她让小狗故意叼走在草地上唧唧叫的小雏鸡,小雏鸡后来不知道是被吓死的,还是被咬死的,反正丧了命。
我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残忍,我杀戮的鸟儿也许知道,它们竟然不怕枪口,或者它们根本不知道那东西会要了它们的命。它们在树叶间欢叫。我的第一声枪响就打中了一只麻雀,我以为是麻雀,可那又有什么区别呢?它笔直的坠落,如同我枪膛里射出的那颗要命的气枪子弹。米粒儿大的铅弹,带着无声的快感射向地面,竟然没有发出声响,它落在灌木丛里,植物们无声地托举又企图将它掩埋。
一阵莫名地心慌,血直往上涌,我头脑发热,脸上发烫,看见旁人夸张的表情,有人跑过去寻找并捡起那只小鸟,举到眼前观察说,“嘿!是只白头翁!”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为什么叫这样的名字?难道它是老翁转世的吗?它静静地闭着它美丽的仿佛描画过的眼睛,散开它小小的翅膀,一动不动。
这并没有触动我多少的同情心,我陶醉于自己动作的潇洒和有恃无恐,我在树叶的间隙中辨认鸟儿的位置,让鸟儿和准星和我的右眼成为一条直线,扣动扳机,枪的后坐力使我站立的身体猛地一怔,鸟儿唰的飞走了,树叶摇晃着不屑地躲避,嘲笑我拙劣的枪法,它们将我的子弹轻轻地荡开,复归于平静。我重新将子弹熟练地推进枪膛,眼睛逡巡于那些深绿色的枝枝蔓蔓,和树木之上悠远的天空。我其实只是要练习打枪的动作,浑噩之中成了冷酷的杀手,我不想成为杀手,大脑收到隐秘信号,不再让我拥有这种能力。
别人技痒,收走了我的气枪,叽叽喳喳的叫着瞄准那些重新落回树上的幸存者……
南方温暖的气候,适合这些美丽的生物存在,高高的树冠间,常有各种不知名的鸟儿的鸣叫,给闷热浮躁的心神一种暗示,我们所在的旅社的东墙外,有一排高过屋顶的银杏树,墙内却是低矮的灌木,宽大的叶子,在清晨和傍晚鸟叫声尤其热烈。它们不怎么怕人,也不对人类感兴趣,彼此相安无事,并不知道它们的命运会被终结。几天之间,几十只像麻雀又比麻雀稍大的灰褐色的鸟儿,遭了同伴的毒手,它们的尾部竟然是淡淡的绿色,无一例外全是头顶黑色外加一圈雪白,它们不是麻雀,是白头翁。是什么原因使它们有了如此苍老的名字?它们是伍子胥的化身吗?伍子胥一夜愁白了头发,那是因为他有仇未报,这些鸟儿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让我到了白发如雪的年纪想起它们来么?想起我和同伴曾经对它们犯下的罪孽——我们曾经多么无情的对待另一种无辜的生命。
那只小鸟,做了我炫技的牺牲品。她毫不知情死于非命,和很多的鸟儿们一起,成为我和朋友们的盘中餐,菜中味。那味道之美,我是早就忘掉了,或者说我巴不得早就忘掉,可我忘不掉的是,那些鸟儿们小小的身躯东倒西歪在一只大搪瓷碗里,它们喝它们自己的身体炖出来的美味。我忽然就没了胃口,看着小关吃得津津有味,手牙并用,我忽然就没了胃口,甚至只想呕吐。
我变得沮丧,对枪支也失去了兴趣,我没有办法来弥补我的过错,那些已经消失的生命,在我的脑子里蹦跳着,啄疼我的记忆。 我坐在屋子里,听见远处树木茂盛的枝叶间,有鸟儿啾啾啾啾的鸣叫,索命的声音,我害怕独自一人呆着;我走出院子,到人群噪杂的街上去,道路两旁,都是树,鲜红色的叶子深蓝色的果实,奇怪的冲我笑,有麻雀在枝头望见我走近,嗖的一声像子弹一样飞走了;我随大家一起去工地,铁路长长的伸展着它的腰肢,高压线上蹲着两只黑色的大鸟,它们不出声的歪头望着我们;我走到空旷无人的山上去,却莫名其妙的走到一处骨灰堂的门外,阴森森的瘆人,我慌不择路的往回跑,一路都是不知名的野果树,树上无数只鸟儿齐声鸣叫。
我再也躲不开那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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