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渐入佳境

夏，渐入佳境
一
细雨斜织。
路两旁无数棵合欢树上的花儿开了，红缨曼舞，翠羽摇情。如一只只着霓裳，初展翅，欲飞未飞的红蝴蝶。那片木槿花也开了，粉的、白的、单瓣的、重瓣的，皆娇羞欲语，似一个个文雅娴静的小姑娘。慵懒的睡莲和俏丽的红荷也露出清丽的笑，笑靥迷人。 幼林里，一棵棵树像一把把木琴，弹奏着一曲曲木琴曲。叶子们安然端坐在枝上，绿意婆娑，处变不惊。 碧绿的草儿们，把根扎到了更深的泥土里，任性泼辣地铺展开绿色的梦想。田野里的玉米苗，顶着两三颗水珠，在微风中摇曳，在阳光下拔节。 挑着两三片叶子的小棉苗，举着小手掌一般的叶，在欢迎一场雨的到来。地瓜秧匍匐在地上，向终点做着最后的冲刺……
小蝉，爬出穴居了四年的地宫，来了地上，夜色中爬上一株碧玉妆成的柳树，趁着夜的幕还没拉开，蜕变出一双翅膀，开始了稚嫩的鸣唱，一声高过一声。池塘里的蛙也不甘示弱，漂在水上，瞪眼鼓腮，一张一翕，“咕呱……咕呱”，便开始了此起彼伏的合唱。谁也说不清，有多少虫儿一夜间，化蛹成蝶，在这个湿漉漉的早晨，等太阳升起，在第一缕曙光中展翅。 谁也看不见，小虫蜉蝣，这飞行家族的成员，经历了怎样的水中漫游、挣扎，借一棵水草上岸，然后褪去灰姑娘的衣衫，换上红嫁衣，变成一位美丽的新娘，赴一场婚礼。草丛洞房里的爱情照样轰轰烈烈，爱过了，活过了，即使朝生暮死，此生来过，了无憾。
他开车，我坐车，一起奔波在上班路上。他顾着开车，我忙着看风景，顺便做了一个不高明的捕快，扑捉到了夏天的气象、气息、味道、声音等蛛丝马迹，我欣然发现：夏，已渐入佳境。
二
他开车，我喋喋不休地唠叨着指挥——这是以前的情景，仿佛我要给他长着眼色，看着路况，还要时不时的提醒他什么时候摘挡，挂挡。他总是喜欢开快车，像风一样，把路上的小石子惊起，弹在车身上，敲得车“啪啪”响，车身落下许多麻点。他还总是不停地摁喇叭，冒粗口，典型的轻微路怒症患者。有时候，探险家一般去试试路上的水坑有多深，把刚洗过的车子溅一身泥水。我只好在副驾驶上充当“教练”，指指点点，喋喋不休。这学员一点不领情，教练的话当耳旁风，我行我素，牢骚满腹。
“你是司机还是我是司机？要不你来开！。”真是叫人无语。据说，夫妻档都这样。好在，没出过事故。其实，我不指挥，人家自己也跑了数万里了，高速行驶无数次了，更真实的是没我唠叨，他自己开车更轻松自如。
得，我噤声吧，不坐副驾驶，直接坐后排，他爱怎么开就怎么开，我看我的风景，他开他的车，各自自由，各自轻松。瞧，时间真是神奇无比的东西，让我们彼此在岁月中变得成熟。
烟火日子里也是这样，我这个有点小洁癖的人，以前总是对他的个人卫生很挑剔，提出宝贵意见和建议，他以前是抵触的，现在也慢慢把这一工作做好了。我这个长着敏感味蕾的人对饭菜的味道和花样很挑剔，他也慢慢想出了办法对付我的“刁舌”。
摩擦中，他学会了插科打诨，我学会了嬉笑怒骂，学会了噤若寒蝉。再也不生气，发火，再也不分个黑白，不争个对错。
无论怎样的矛盾，怎样的磕磕碰碰，都已经不会再演变成战争。我和他，就像链条和齿轮，一凹一凸，紧紧扣在一起，正常运转了，在运转中互相磨合，磨得棱角全无，运行就顺理成章了。
他是米，我是水，婚姻是锅，时间是柴。在这口锅里，水和米互相渗透，互相包容，米中有水，水中有米，在岁月里的文火里慢煮了十七年，米借水成熟，水让米长大，互相给了彼此耐心和时间，熬出一锅香喷喷的好粥，终于尝到了生活给予的真滋味。
白天他受了凉，夜里开始发烧，畏冷。我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熬一碗红糖姜水，让他热乎乎地喝下，发一身汗，好了。我膝盖受了伤，躺在床上不得走动，他毫无怨言地伺候我饮食起居。
一朝一夕里，一粥一饭里，有了恩，有了爱，有了血亲般的依恋和不舍。
我曾经用一个问题折磨了自己好久，现在，我再也不愚蠢地用这个问题折磨自己了——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爱情？正如人死后究竟有没有灵魂一样，这是一个信仰问题，当你相信的时候，它就存在，反之，它就不存在。如果非要一个最终的结果，非要考验人性，那你就是堂吉诃德，用徒劳换来遍体鳞伤。
沈从文说：“在青山绿水之间，我想牵着你的手，走过这座桥，桥上是绿叶红花，桥下是流水人家。桥的那头是青丝，桥的这头是白发。”人生那么短，恰似一座桥的距离；人生又这么美，青山绿水间。人到中年，已走过了人生之春，正走在人生之夏的桥中间，秋还未到，看看绿叶红花，流水人家，不正是人生佳境？
三
这天，参加完中考的学生来学校看老师，上午俩，下午四个，还抱来了两个绿绿的大西瓜，说是感谢老师。
看到学生们三年里的变化和成长，仿佛听到了夏田里小苗“咯吱咯吱”拔节的声音，这是每一个为人师者的慰藉。他们说很多学生的语文素养得到中学老师的夸赞，得益于我这个小学老师对他们六年的习惯养成教育时，我更感到欣慰。
教语文二十几年，毫不谦虚地说也积累了半点经验，摸索出了一点套路，精力尚充沛，教学上驾轻就熟。业余时间把自己对工作对生活的感悟写成一篇篇小文字，获奖的消息和稿费单虽然不在乎，却也如不经意间飞到窗口的蝴蝶，总是带来一份小欣喜。
喜欢这样的日子，没有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大成大就，小确幸，小清欢，也不间断地奔着来。每天忙是忙，却也有时间独处，喝茶，看书，喂养心灵，认清了贪婪和虚荣的虚无，也懂得了最值得追求和善待的只有当下。所以，心变得辽阔而不空。在别人眼里枯燥、平淡的职业，却是自己乐于坚守的花园，年复一年育花，而花开不同色，不重样，年年有新意。
春风风人，夏雨雨人，教师，就是这样，教育就是这样。一直不喜欢锋芒毕露，用带刃的话语把一颗颗稚嫩的心割伤。因为懂得受过伤的心，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会在人生的某一刻，一瞬间疼痛，那不是心上的伤，而是灵魂的伤。
做一个好教师不容易，不容易也要做，一个好教师不会放下好教师的好。因为，放下了，会发现不做好教师的痛，会比自己受伤更痛苦。好教师，是这个世界永恒的良心。
这是自己的宿命。也是上天的恩赐。我为此而自豪，不是职业好，也不是思想境界高，只是教学相长，浮光渐渐沉静，学养渐渐提升，恰恰走到这里，认识到这层，水到渠成，事业亦至佳境。
敲字到此，晚饭时间到了。有一碗凉面顺理成章地上桌，香菜、椿芽、蒜泥、胡萝卜咸菜佐之。抬头见一轮月亮升起来。忽然记起，今日夏至，怪不得呢，至者，极也。夏至已至，柴米油盐的日子里，有免费的面吃，有人陪着过最长的日和最短的夜，恰如收到一帘荷风，一份青素的礼。心，一下子跌进一阙温婉的宋词里，软了心情，雅了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