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飞（外一章）

　　满天飞（外一章）
　　“满天飞”是一种花。薄薄的花瓣，又细又长的茎，丝丝缕缕的叶，长长短短，一丛一丛在风中摇曳着。
　　这种花随处可见。村头篱笆边上，院子里的甬道两旁，或者，山野的沟沟岔岔，杂草丛生的河滩地。不挑剔土壤的肥沃与贫瘠，不需要人们的侍弄与培育，耐寒、抗风。春天撒下一把花籽，夏天，几场雨、一季灿烂的阳光，满天飞，就一片一片、一丛一丛疯长着，在蓝天底下，飞。
　　花色很杂，有深红，有浅粉，有雪一样的白。艳的不俗，浅的不淡，五颜六色，杂而不乱。花的叶片很薄、舒展得很开很开，每一片都像蝴蝶张开的翅，在蓝天底下，翩翩然然。茎很细、很长，却有足够的韧劲、足够的弹性，向上伸展，再伸展。很细很长的茎比着赛往上长，有的，还在上边分出几个更加细细的旁枝，高举着一朵朵小花，深红，浅红，或者雪一样的白。一朵一朵的小花，在阳光底下，静静绽放；风来，轻轻摇曳，有一种炫目的美。
　　绽放的，就是一张一张灿然的笑脸，夜幕的星子；含苞的，隐在彩色的花片底下，藏在一波一波绿色的波涛里，是一朵一朵浪花，随时等待高高跃起。
　　一株，很纤细；一朵，很单薄。一丛，一片，簇簇拥拥、飘飘悠悠，就风韵无边了。
　　问了很多人，都说这花就叫“满天飞”。到网上去查，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这种叫做“满天飞”的花。这花的图片，只出现在“野花”的标题下。“满天飞”，多么浪漫、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啊，竟然只是一种野花。
　　满天飞，是一种可以飞的花呀。
　　在荒凉的河滩，在人迹罕至的山野，在漫漫长路的某一处，忽然就有那么一片、一丛，或者几朵单薄的花飞入眼帘。会是怎样的惊喜呢？或许，“野花”是它最好的属性呢。自由自在，不娇不羞，坚韧、乐观。
　　一日下乡，到达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与几位朋友小酌，贪了几杯农家小烧，便沉沉睡去。早晨，睁开双眼，见屋子里已经满室阳光。回首，抬头，忽然看见窗子上一片花影婆娑，蝶翅缤纷。顿时醉意全无，睡意全消，披衣，推窗。窗外是一片“满天飞，高高矮矮，摇摇曳曳，簇拥在窗前。
　　微风，花儿轻轻摇曳。几朵花柔柔地探进窗里，长而薄的花片，展翅欲飞。伸出手，那红的、白的，深的、浅的花片，在我的指尖，飘过来，又滑过去。轻盈。柔美。它们，就是立在枝头的蝶啊。只不过，比那些翩然飞舞的蝴蝶更执着。它们，将根深深扎在了这泥土里。
　　触着薄薄的花片，真切感觉到了花片的柔、润，还有一丝丝的微凉。野性十足的“满天飞”，在我的指尖，竟是如此娇柔，润泽。
　　想起了一句诗，“月移花影上栏杆”。那是一片春的清幽，是绰约的诗意。而眼前，千朵万朵的满天飞，在我的窗前，深深浅浅地俯仰，俯俯仰仰地摇曳，摇摇曳曳地妩媚，妩妩媚媚地笑。比那“月移花影”要热烈、生动的多了。婆娑的花影，在这山里的农家小院，在这早晨的窗上，重重叠叠地来了，清清爽爽地来了，的确让人心动。
　　这满天飞，是属于篱边窗前的，属于山间野外的。简简单单，朴朴素素。自自然然地生长，无忧无虑地绽放，无拘无束地飞。
　　满天飞，花影满天。
　　马莲花
　　最初知道马莲花，大概是因为那首童谣。“一二三四五六七，马莲花开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不知道是说马莲的叶子很多，还是花开无数。
　　我们这里，马莲并不多见。它们大多生长在山野里，荒草地，悬崖边。有时候，在农家院子的水井旁边，也会看见它们的身影。
　　马莲，也称“马蔺”，是鸢尾科鸢尾属多年生草本宿根植物。耐盐碱，耐践踏，根系发达，生长于荒地路旁、山坡草丛、盐碱草甸中，可用于水土保持，盐碱地、工业废弃地改造，园林绿化的地被、镶边或孤植等。全株都可入药，有清热、止血、解毒的作用。叶可作梆扎及草编材料。
　　在农村，马莲并非用来观赏。它既不能亭亭玉立，也没有婀娜的姿态，花形也不美观。在花丛中，无法引起人们的瞩目。于是，它们选择了荒凉，选择孤独，选择独守一份宁静。
　　它们匍匐在地，与泥土亲近。一条条细长的叶子从心里抽出来，不分叉，不散叶，孤独地生长。无数这样的叶片披披拂拂聚拢在一起，可劲向上钻、向四下散开。像一张张撑开的伞，像一支支夜幕绽放的烟花，倔强而孤独。没有粗壮的茎来支撑，没有蓬勃的枝杈来策应，每一条叶片都是独立的，都是孤独的。它们极力让自己又长又厚又坚韧，纵情伸展。或许是为了抵御那旷古的孤独，或许，是为了让自己的孤独可以在成长中，慢慢消散。那些长而柔韧的叶片，就一层一层地生长。外面的，簇拥着里面的；苍老的，环绕着新生的。一堆一堆，一丛一丛，一片一片，在荒凉的原野、偏僻的沟沟岔岔，生长，蔓延。
　　这是它们生存的本能。
　　独特的生存环境，独特的生长形态，马莲的每一条叶片，都足够长，足够坚韧。这些特征，就让马莲具有了独特的用途。明代吴宽有一首《马蔺草》云：“薿薿叶如许，丰草名可当。花开类兰蕙，嗅之却无香。不为人所贵，独取其根长。为帚或为拂，用之材亦良。根长既入土，多种河岸旁。岸崩始不善，兰蕙亦寻常。”用诗的语言，比较详尽地描写了马莲的特征及用途。《本草图经》记载：“今陕西诸郡及鼎、澧州亦有之，近京尤多。叶似薤而长厚，三月开紫碧花，五月结实作角子，如麻木而赤色有棱，根细长，通黄色，人取以为刷。三月开花，五月采实，并阴干用。”可见，马莲很早就被人们认识并使用了。
　　在我们塞外，又细又长的马莲，与又宽又长的苇叶一起，成为端午节必不可少的要素。每年的端午节，南方赛龙舟，北方包粽子，这是不知道已经流传了几千年的习俗。而包粽子所用的材料，就是苇叶、马莲。秋了，蓬蓬勃勃了一个夏天的马莲，渐渐变黄、枯萎。老人们就开始到山野里，荒草他寻找那些已经成熟了的马莲，小心地收割。然后，拿回家里，阴干、收藏起来。待来年五月，端午节的时候，用一根根又细又长的马莲，把一个个包好了的粽子捆扎起来，让一个个端午节，粽香飘荡，回味悠长。老人们说，包粽子一定要用苇叶包，马莲捆扎，否则，粽子就会变了味。如果粽子变了味，那端午节，还有什么意思呢？
　　端午节的粽子，让普普通通的马莲具有了一种独特的意蕴。就像苇叶、就像艾蒿、就像家家门前的插柳。几千年的习俗，马莲也成为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符号，承载着人们对端午节独特的感受。
　　自然万物，大抵如此。造物主在赋予它们生命的同时，就赋予了它们某种特殊的使命，或行走，或繁衍，或覆盖……冥冥之中，都会各安天命。人也是如此。
　　一蓬一蓬苍绿的叶子，层层叠叠地散开，小心地捧出几朵花来。薄而宽大的花叶，有点像展开的蝶翅，在风里忽闪忽闪。一种忧郁的蓝，藏在密密麻麻的马莲叶子里面，偶尔现出来，羞涩、不安。
　　马莲开花不是为了美，只是想证明，马莲也是一种花。
　　五一去爬山。开春以来，还未曾下过一场透雨。山，荒凉着；草，枯黄着；坚硬的岩石，裸露着。只有那些高大的树木，走进了春天。绽了新的叶，开了春的花。北方塞外的初春，一半萧索，一半缤纷。
　　天，已经很热了。春装还没有褪去，顶着毒辣辣的太阳爬到山顶，已经汗流浃背了。忽然就看见了几朵马莲花，在悬崖边上，岩石的缝隙里，静静地绽放。坚硬的岩石反射出灼人的热，整个岩石上没有一株草，没有一棵树。马莲叶，有的还枯黄着，那是去年的枯叶；有的刚刚从岩石的缝隙钻出来，又细又短，稀稀落落。然而，却有那么几朵小花，被一丛半黄半绿，半是枯死、半是新生的马莲叶子捧着，嫣然绽放了。那是一种沉静的，忧郁的蓝。有别于五月里的那红的桃花，粉的杏花，白的梨花，黄的迎春花……
　　那不是春天里灿烂的明眸，而是一种饱经风霜的沉郁，一种充满了悲悯的蓝。在这个姹紫嫣红的五月里，一蓬马莲捧出的几朵单薄的小花，足以让人怦然心动了。
　　马莲花，并不以花见长。而那蓝色的花朵，却像一个个忧郁的眼神，长久地留在了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