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

阿四
写完老房东 ，写写新房东。新房东正值中年，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毕业于海口一所本科院校，所学的专业是美术。饱满的天庭和与年龄不相称的谢顶，都在说明他的内里充溢着一种艺术气质。

新房东于碧海蓝天的海角天涯，拥有一座六层楼舍。大楼的一层是大厅，其余六层全部向外出租。租者绝大多数都是来自北方的候鸟老人，他们秋末冬初飞来，第二年春末夏初再飞回去。老人给新房东带来的是不菲的收入，新房东给老人送上的是陋室以及一些相关的休闲的设施. 。 一楼大厅有座椅沙发写字台兵乓球案音箱棋盘纸墨笔砚，人们在这里可以健身娱乐休闲上网挥毫对弈跳舞，听卡门序曲。大厅挂着新房东的“涂鸦”之作，几小幅写生油画。其中一幅是参天大树，于狭窄画框内继续枝繁叶茂，只得撑破那画框。人们目睹画框之裂纹，还能听裂之音，只是那细小瘦弱的音已经远去……另一幅渡口依旧是“以小见大”，拍天的巨浪不得不飞溅到小小的画框之外，鉴赏者无不却步，以免湿了衣服与鞋袜。 楼口外是一处蕞尔小园，茶桌茶具茶炊炉灶，一应俱全。上边有乔木浓荫，遮阳伞遮阳，清凉而沉静。新房东铜壶煮三江，招待十六方——那是来自漠河伊犁上海山西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名符其实的十六方。透明的茶杯已经斟满茶水，叶片在飘摇在上下，蒸汽在氤氲在袅娜，一种香气在扑鼻在弥漫……新房东在伸手在礼让，人们在端杯在品茶…… 大理石桌面摆放着一本台历，十二月份佐以十二张自古至今的书法，随着你的翻动，米芾王羲之苏轼的墨宝，映入你的眼帘。新房东的书法虽然不能登大雅之堂，但他有自己的艺术追求，喜欢大中见小。核桃大小的楷体字，于楼梯窗口提示：不要往下吐口水以免有碍于邻里。亦拙亦朴，与你对视，相看两不厌。 他曾是企业家，你曾是艺术家，我曾是官员，于今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侃大山。侃伟大侃光荣侃正确，侃腐败。侃自己的孙子孙女，于幼儿园里如何送礼如何拍马屁如何舔腚如何行贿，腐败已经成为民族世代相袭的基因。我们海阔天空，我们侃侃而谈。使我陡然想起小时候于北平茶肆卖报，墙上皆有“莫谈国事”之警示。两相对照，我们仿佛就是德先生，就是赛先生。 在此期间，新房东始终侧耳聆听，始终含微带笑，始终忙忙碌碌。他不住点头，连连称喏，他说他受益匪浅。看得出来谦卑的新房东，对每一位教诲的长者充溢着满满的爱意，怀有至深的情意。 新房东有个美娘子，比他小十八岁，是一块小家碧玉。新房东从楼里到楼外，摆放着一盆盆万年青发财竹山蒌叶冬青，皆青皆绿皆碧皆玉皆翠，他让自己的美娘子穿上红裙子闪来闪去。在新房东看来，非如此不足以彰显一朵红艳艳花朵的美质及其内在的诗意。 红花娘子开始亭亭玉立，枝蔓就开始摇曳，叶片就开始亮丽，叶脉就开始滴下晶莹的泪水……此时此刻新房东正在举起手中的莱卡。蝴蝶翩翩飞来，鸟儿枝头歌唱，天空大明大亮。 美娘子住娘家（娘家就在风景如画的南山寺）去了。新房东朝思暮想，得了相思病。新房东忸怩作态，对外宣称是感冒。早晨有人从海边给他带回来早点，中午有人给他端上一盘饺子。晚餐由二楼一家为其烧饭。顷刻之间五湖四海与新房东变成了一家人。 新房东斥资于网上购置三方印尼金冻（水之意也）石，他的房客中有一位从吉林来的雕刻家，他要拜师学艺。他要驱车数百里从三亚到海口，载着雕刻家（顺便还要捎带着笔者）到金石市场去选材。 他喜欢读书，捧读新加坡尤今的散文。个中许多有滋有味的家长里短令他拍案叫绝。笔者的《南泉河边村庄的少年》拿给他看（也请雕刻家过目），文中的小黑奴以及那些少年，让他历历在目，想起了自己一条裤子补丁摞补丁的少年。 如今他已经是家财万贯，有了钱就要玩。玩书法玩绘画玩篆刻玩艺术玩情趣。玩，不仅形而上，更要形而下。他开始玩车，用以娱乐休闲。蕞尔小园之外，有一不足二十米长的夹道，停着他的一支机器化部队：两辆三轮摩托车，两辆两轮摩托车，一辆日产东风。 两辆三轮摩托车中，有一辆三轮摩托车为重庆宗申。三亚人惊异它的前行后退弯转灵活，谓之三脚猫。新房东曾经载着笔者与雕刻家的女儿，于山麓小巷，或香蕉园，或别墅花园，或碧水青山，飞速而行迂回倒转，如猫的盘踞与飞窜。时而选景拍照，时而折枝造型，时而拊掌惊叹。一个时辰下来，让笔者年轻了五十年。 另一辆三轮大摩托是长江750，那是源自德国宝马的技术。装备希特勒的摩托化的骑兵师于二战战场所向披靡，其技术转至苏联乌拉尔，再转至中国广州。与重庆宗申三轮摩托不同的是，不是木质挎斗，而是合金挎斗。驾驭此摩托时，必须戴上头盔，戴上墨镜，上穿海军横道白兰体恤衫，下穿半身裤，脚蹬黑色长腰牛皮靴，挺胸抬头，目视前方……必须骑行于东海岸高速公路，与高铁动车并驾齐驱……必须在挎斗里坐着穿上红裙子的美娘子……还必须把红娘子想象成红色娘子军，还要让她抱住一挺从敌人那里俘获而来歪把子机枪……然后加大油门风驰电掣……从那以后新房东多了一个名号——阿四！ 阿四字自己说，他玩情趣玩人生玩革命！阿四还说，无论是三个轮子的三角猫还是两个轮子的雅马哈还是四个轮子的东风都是玩，玩得飞转玩得飞快于蓝天碧海的海角天涯——那是阿四的故乡，阿四用海南的普通话跟我说他愿意在家乡玩，永远玩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