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

　　我的同事老耿与妻子梅芳是大学同学，毕业一起分在县重点中学一中。结婚后，二人私下决定，一个做奉献一个做牺牲，就是说，一个献身教学一个服务家庭，说白了就是一个全心务教一个全心务家。
　　二人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老耿教书是模范，梅芳相夫教子是模范。二人可谓殊途同归，常常是双双获奖励：一个是优秀园丁，一个是模范妻子。老耿总觉得对不住妻子梅芳，凭什么自己奉献让人家牺牲？梅芳读书时可是众口赞誉的高材生，在教学第一线却成了平庸之辈，她甘居人后心里就坦然吗？老耿心里明白，但没有办法呀，自己不能帮妻子做家务，上有老下有小，还要服侍多病并常年卧床的二老，梅芳又分身无术，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那是她最艰难的岁月。再说，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没有妻子的辅佐，自己是成不了教学精英的。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二人相继退休。老耿荣光了一生也愧疚了一生，自己恪尽职守，荣誉不断，越是这样梅芳越辛苦，因而他觉得捧着荣誉却愧对妻子。退休赋闲在家百无聊赖，他就想弥补一下自己对妻子的亏欠，多做些家务。别看自己是教学标兵，但对做家务却是一窍不通。不通也得做啊，必须让妻子好好歇一歇了，自己不能带着愧对妻子的遗憾入土啊。
　　梅芳却不那样认为，她对丈夫说，“老耿啊，千万别那样想，其实你是有功之臣，往小说，你对得起学生，往大里说你对得起国家，培养了这么多的栋梁之才，这是贡献啊，何谈愧对家愧对我？再说我累也没有你累啊，该谢谢的是你啊。”妻子说得动容竟落了泪。
　　梅芳不让丈夫插手家务活，老耿不甘心如此养尊处优下去，在职时忙于教学，不能帮助妻子料理家务情有可原，眼下如再游手好闲在家，不帮妻子就天理难容了了，自己应该加倍补偿亏欠妻子的才对。
　　一天，老耿趁妻子回娘家时就自己练习着做了锅米饭，却不知放多少水和米合适，结果把米饭做焦糊了。他很丧气，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除了教书还会做什么？想想梅芳做的那可口饭菜，自己越发惭愧，自己不就是一介书生吗？还有什么用，简直白活了！想想自己也曾在三尺讲台上口若悬河夸夸其谈时的风采无限时，竟也不能有半丝高兴，纸上谈兵，误人子弟罢了。想到这里竟也浑身抖颤，汗颜啊！为此他足足郁闷了两个星期。梅芳就反驳他，劝说他：“我不能同意你的观点，怎们能说自己是无用之才？你没必要愧对我，你我都是螺丝钉，在不同的位置上发挥作用而已，不要讲什么谁对不起谁，更不要说谁亏欠谁，如果一定要说愧对要说亏欠，我们确实应该有愧对和亏欠，那就是愧对国家和民族。”
　　老耿听了梅芳这番话，愣住了，眼睛瞪溜圆“愧对国家和民族？你扯什么扯？太离谱了吧？”
　　“离谱？非也。你想啊，你我大学毕业全心全意工作了吗？就说咱俩那约定，你奉献我牺牲，究竟牺牲的是什么？家务缠身严重影响了我的教学，其实受损失的还不是国家利益。检讨起来我们不应该愧对国家吗？你不要说你奉献了，我只问你，你尽全力了吗？对那些后进生你付出了多少？”
　　老耿的脸色由红变白，嘴张了几张，却无言以对。他承认自己放弃过调皮学生，那是因为他们不可救药。神仙也没办法让他们能进步。这话又不能讲出口，因为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他的脸转过去了，不敢面对妻子梅芳，感到真正的愧疚。
　　那些日子里，老耿再不悠闲品茶，再不抢做家务，寝食不安，茶饭不香，他在闷头苦思自己日后的路该怎么走？他认为妻子的话有些高调，眼下不合时宜，但并不无道理，她的话切中要害，不容置辩，他在苦恼中挣扎却无力替自己开脱……
　　梅芳对丈夫老耿说：“老耿啊，退休了你百无聊赖，想替我做点什么，这个我理解也感动。但千万不要说亏欠我什么，补偿我什么的，家务活你都做了我做什么呀？何况你未必做得好……”
　　 老耿有些尴尬，半天挤出句话来：“这些年来，一直让你忙家务，亏欠你太多了，我真心想补偿你……”
　　“还这样说？说亏欠，讲补偿，劝你想想你曾经对不起的那些学生们，补偿他们吧。”
　　“这么多年了，哪里找他们呢，怎么补偿？补偿得了吗？”提起往事老耿有些难过，愧对那些学生更愧对良心。
　　梅芳说，“老耿呀，若说补偿，我最近倒是琢磨出来一个办法来。”
　　“什么办法？快说”老耿立时来了兴趣，笑逐颜开地问道。
　　“用替代法吧，”
　　“何为替代？”
　　“你说的对，过去了的就不能回来了，你不是经常说，现在的后进生更多吗？”
　　“现在的后进生跟以前的有什么关系？怎么替代？我不明白。”
　　“就抓现在的后进生，抓好了，不就补偿了过去亏欠那些孩子们的吗？”
　　“这么替代？”
　　“不好吗？我想，这或许能抚平你心灵伤痛。”
　　“怎么抓呀？”
　　“方法多着呢，可以办班集中辅导也可以一对一辅导……”
　　“怎么收费？”
　　“收什么费？收费还是补偿吗？”
　　“当雷锋？”
　　“不好吗？”
　　老耿有些惊讶，梅芳怎么这样想，无偿辅导？境界太高了吧？当前有这样辅导的吗？开什么玩笑？其实开始自己就觉得只亏欠梅芳的，不做补偿于心不安，对学生，自己很少觉得亏欠他们什么，放弃后进生？如果这也算，全天下的教师哪个没有亏欠？能有几个像梅芳这样想的？老耿心绪复杂，很矛盾，不知如何驳斥妻子，就一个劲地摇头叹息。
　　梅芳看丈夫变颜变色，想了想就语重心长地说：“如今你我都退休了，你在反省我也在反省，你觉得亏欠我，我却觉得我亏欠学生的更多，你也一样啊！我们都亏欠学生们的。所以我才这样决定。现在趁你我还有余热可发挥，希望你能同意。因为你我当年的约定是错误的。”
　　她望着丈夫，心情很沉重。
　　老耿说，“你让我好好想想……”
　　以后的日子里，梅芳苦口婆心相劝，吹透枕旁风说尽席间语，总算让丈夫开了窍，老耿终于答应了妻子的要求。
　　老耿夫妇的辅导班办起来了。
　　一时大哗，舆论声声，毁誉均有。不知这个辅导班能否存在下去，存在多久？都说昙花一现罢了，看好的人并不多。是啊，他们这样做又有谁能真正理解呢？但愿老耿夫妇能挺住，当然这需要战胜自己，不受舆论左右，把自己决定做的事情做下去，勇敢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