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煨烂炖

选上三月春暖花开的艳阳天，树醒了，鸟叫了，奶奶把厚重的棉袄也脱下了，身上松泛了的时候，借弟弟的车子把奶奶专程请到家里看看。

一大早，头天买好的老母鸡就剁成小块，肥腻的鸡皮和肚子里的油都仔细剃掉，老人家的肠胃不好，油份太重容易闹肚子。开水飞沫，汤上的浮沫用漏勺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去掉，然后小心地放在电砂锅中轻煨慢炖，再加上从药店里买回的灵芝，用一上午的时间煲上一锅香喷喷的老母鸡汤。鲑鱼是家中的稀罕菜，价格不菲。可刺少肉嫩，鲜香可口，对于只有四颗大牙的奶奶来说清蒸是再适合不过的方式了。甲鱼是道大菜，在老家只有隆重的宴席，尊贵的客人才可享用。清理剖膛，姜水去味，再放用电炖锅中坐上半天，临上桌时加料添味。呈上桌时，红黑油亮的汤汁已然浓稠，勺子一勺，拌在饭粒，浓浓的酱香和着软糯的米饭入口即化。啤酒鸭也烧的到位。平时半个小时就焖好的鸭子今天是大火半个小时，小火一个钟头的加工，骨头可以直接嚼碎，这样的肉质奶奶肯定也是能吃的。青菜不能直接洗好扔进锅里就炒，太长的叶子会噎着老人家的喉咙。得一刀刀细细切碎，和黄豆差不多大小，姜末蒜末再加上辣椒末，她一直喜欢的口味。

看着奶奶坐在上席，细细品尝着我盛给他的鸡汤。爸爸、妈妈、叔叔、姑父围坐在她的周围，帮她勺着各种软烂的菜肴，挑着没有骨头的麂子肉、没有刺的鲑鱼，我的心里满满的幸福。

小时候，奶奶就常常笑话我：等你长大了，婆婆我要去看看你到底嫁到哪个山旮旯里了。到时候别没良心，说山路难走，婆婆你还是别去了吧。可随着我越来越大，她越来越老，这样的笑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我们祖孙之间再也找不到了。那个操持着全家农活和家中琐事的奶奶再也挑不起百多斤的担子去集市卖桔子了，再也提不起几十斤的袋子往我车上塞花生了。岁月那个残忍的小偷，就那么一点点蚕食，把她变成了一个每天只能坐在家门口晒着太阳，听着鸟叫，就连走上几十步路都会犯头晕，得好好地休息三两天才能恢复的老太太。

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餐。之前，八十三岁的奶奶无论我怎么请都不来。一和她说起小时候的笑话，她总是摇摇头，这么大年纪出什么门啦，到时候晕车吐得哪里都是，你们看了都嫌弃；又说自己的饭菜不好做，让我们跟着她吃寡淡无味的东西她于心不忍。可从她发亮又突然黯淡的眼神中我可以感觉她想来又不想来的矛盾。

天气好了，奶奶身体也逐渐好了，爸爸妈妈叔叔他们一起陪着，弟弟的小车慢慢开着，走了近四十分钟把奶奶接到了我家。她瞧瞧厨房又看看厕所，门口的公园，三两步的上班路程，宽敞的房子，良善的家公，看着她满脸的笑意，想来大孙女这样的生活她也是放心的吧？

“崽呀，听说峡江的篾匠特别好，编的斗笠很耐用。”

“好呀，我看到的时候就帮你买一顶回来。”许多年后，一想起自己当年的回答就觉得悔青了肠子。刚到异地上班，环境还没有特别适应，而自己又挺着个大肚子上上下下，担心患老年痴呆的爷爷来我家做客，一旦犯起病来就胡冲乱撞，没办法照顾他。想着等以后条件成熟了，再接他过来好好孝顺两天。只是现在，孩子上幼儿园了，工作也稳定了，可我的爷爷，却不在了！

临走时，买了个坐便椅让她的生活方便一些，奶奶说什么也不肯要。我忍着眼泪：爷爷，我想给都没机会了。您能拿我的东西是我的福气。前面那一句，我在心里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