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 冬

　　明明就是暖冬。身处北地，都到十二月份了，还没下过一场雪，甚至连霜也未曾瞧见。唉！这个冬天，又是名存实亡。
　　家乡虽处淮河以南，少时也曾饱尝寒冬之苦，自然而然对冬天产生一种畏惧心理。畏其霜刀雪剑，凛冽寒风。惧因家境困顿，少暖体之衣，无御寒之物。如今，虽不至于华衣锦服，绫罗遍体，但御寒保暖肯定不在话下，日子过好了，寒冬反而远去。不但世道无常，就连天道也无常了，真是岂有此理。
　　前天晚上，在鸿茂斋吃涮羊肉，人声鼎沸，热汤也鼎沸，熏得我们满头大汗。便有人借题发挥，抱怨起暖冬来，进而延伸到，南极冰山消融的后果，北极熊栖息地环境的恶化，泛工业化和世界气候大会，怒形于色，恨不得罄南山之竹。古有杞人忧天，今有此君忧国忧民忧地球。
　　小时候读白居易的《卖炭翁》，读到其中一句：“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笔墨之间，有大无奈，大悲苦，苦不堪言。每每及此，便觉心胸如遭大锤夯击，也是苦痛不已。后来看电影《窦娥冤》，红颜薄命，冤情感念上苍，六月炎夏，天上飘雪。就想，为什么卖炭翁的苦情不能感动上苍呢？也来一个寒冬凛冽，骄阳似火。那恐怕是我心中最早的暖冬雏形了。原以为，暖冬么，总是好事。
　　暖冬，乍一听，像个乡下娃娃的乳名，甜丝丝，暖融融的，入耳温润，男女咸宜。女娃一定是扎两只翘楞楞的辫子，圆圆的脸上，一笑两酒窝；男娃一定虎头虎脑大眼睛，一天到晚爬高上低，淘气得很。
　　只是如今，怕是谁也不会替自家娃娃起这样的乳名了。不是怕入不了户籍，而是避讳，尽管大名叫“温室效应造成的气候异常”，咱也犯不着去沾惹。况且，暖冬这名儿越来越令人讨厌。冬天不下雪，地里麦苗都渴黄了脸，明年庄稼虫病还多。农人如是说。
　　寒和热，炎与凉，天生就是冤家对头。寒冬渴望着温暖，炎夏企盼凉爽，是动物的本能。热急了，野猪下河洗澡，冻怕了，狗熊进洞冬眠。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其关键是个“适”字。人乃万物之灵长，有别于其它物种的优势也就在这个“适”字上。天热，咱可以用电风扇、空调降温。天冷，咱可以用煤、用电取暖。改变生存环境，就个体而言，叫享清福，往大处说，或许可以叫做民生工程。而结果，就是暖冬。
　　乞力马扎罗峰顶上的皑皑白雪，已经所剩无几；南极冰川日趋消融，眼看海平面就要上升；海啸、飓风、泥石流等灾害频发；各种细菌、病毒肆虐。小小寰球，疮痍满目，皆要拜暖冬所赐。暖冬，竟然让人类束手无策。
　　上苍虽有好生之德，却也赏罚分明。地球虽大，亦已不堪重负。于是“暖”冬。与其说气候异常，倒不如说是咎由自取。究竟谁是暖冬的罪魁祸首？凭心而论，你我都难逃其咎，紧接着，便是难逃其害。
　　各国政要们可以正襟危坐，义正词严地相互指责。我的朋友可以大声疾呼，声嘶力竭。我可以光着膀子，行走在十二月的郑州大街上。
　　家乡旧俗，盛夏久旱，农人结伙成群，进庙烧香，拜神求雨时，需光着膀子，更不许头戴草帽，用烈日试其诚心。我光着膀子，行走在十二月的郑州大街上，不是行为艺术，我在求雪————那久违的雪，孤独的雪，冬天的灵魂。
　　 　　 2010-12-16于郑州宏瑞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