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似水流年
　　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桌上的电饭锅里是刚蒸的米饭，还有一盘白菜炒肉。一菜一饭，这是我们家里通常的晚饭模式。我端起饭碗，又忍不住唠叨起来。只要下班回家，只要聚在一起，这样毫无意义的唠叨，已经成了我的常课。我就像一个上错了发条的玩偶，总是在该开口的时候选择了沉默，又在该沉默的时候固执地停不住嘴。
　　我喋喋不休着，内容千篇一律，它们只指向一个字——钱。在这里生活，钱似乎永远不够。儿子吃了两口饭就去对付他那永远都要写到九点半的家庭作业了。我不免又想起孩子的学校，一路之隔的重点校我也曾经为他争取过，一万的择校费几千块的购物卡就让我望而却步了。想起这些，不免更加郁闷。你衣食无忧，人家已经在享受高品质生活。你骑着自行车东奔西跑，人家开着车悠哉游哉。他的同学，一个开了厂子，一个做了某公司的副总。他们的老婆，一个在厂子里管财务，另一个干脆买了辆车，只管接送女儿上学和放学。当然，他们的孩子都在重点学校。这是我最羡慕或者说是我最嫉妒的事情。当我们低着头疲惫地在鸡毛蒜皮中斤斤计较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余力仰起头望一望那曾经在理想中出现过的远方。同一所学校毕业，如今大家的境况却如此不同，这让我难免在想起的时候心理不平衡。
　　可我说我的，他照常目不斜视，只管吃饭，夹菜，喝啤酒，不吭一声。也许他早就听腻了，却不得不放任着我说下去。他从以前的咆哮，到后来的冷嘲热讽，再到现在的保持沉默。他是适应了我还是适应了这种环境呢，我不得而知。
　　日子一日过了是下一日，平静，像无风时的湖面，连丝微澜也没有。我的口腔却天天出问题，不是溃疡就是红肿要不就是大水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它们轮番出场。火太大了，我想说的是，火不大才有鬼。我的补习班里，课程太紧，我总是希望能给孩子们多讲些东西，绞尽脑汁堵题，巴望着他们能在每个学年的四次考试中都取得好成绩。可谁都知道，每个孩子的天资不同，盼望着他们都拿高分，无异于冀希望于月亮只圆不缺。这不由让我记起了市里某所重点学校老师的话：孩子们各个不同，就像我们的手指，五个也不一样齐，不可能各个都成为精英吧。我们的教育，却逼着你逼着我逼着我们每个人，都竭尽全力把孩子打造成精英。可这世界上不能每个人都成为总统的，总得有人扫大街吧。他自己说着，也忍不住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那个扫大街的。所以他们有兴趣要学这学那，没有兴趣被逼无奈也要学下去。那么多学习任务等着，孩子们能不累吗？其实，给咱们那么多任务，咱们也累。
　　正是因为成绩才是硬道理。逼着我每天早来晚走，对着他们的作文字斟句酌，以孩子们努力得来的成绩来换取我的好名声。孩子们当然不会每次都考得那么好，于是每次考试前，我都如临大敌，提心吊胆，不比任何一个孩子轻松。我的时时担心，演变成连梦中的场景都是考场，而我，总是会急得满身大汗，然后醒来。
　　想起曾经的我，那时我带着孩子生活在乡村，在父母身边。每个月的收入是四百块，攒下两百，其余两百给我和孩子买衣服，偶尔买好吃的。我家是老房子，旧，但符合我对一所房子的要求，挡风遮雨都没有问题。我们的早餐是白米粥就咸菜居多，晚上会换成吃挂面，有时候打卤，更多的时候是在锅底洒上一些油，炒点白菜，直接下热汤面。简单的食物，朴素的衣服，从来都没有影响我的所谓幸福感。那时的我，心静得仿佛一片蔚蓝色的海洋，连不经意跳进一片贝壳都觉得是得到了幸运之神的眷顾。我觉得我和村里的大多数人一样，生活得不温不火，知足常乐。
　　所谓幸福，不是因为我们得到的比别人多，而是我们要求的少。这句被说滥了的话，其实的确是真理。当我们要求的不再少时，当欲望被悄悄叫醒。你最先忘掉的那个词就是知足常乐。当你不乐时，苦来了。其实所有的万劫不覆，都是自己给自己挖的地狱。
　　一大早，我推起自行车准备去上班，发现车筐迸开的地方已经被黄色的废电线拧紧了。黄色的，缠在黑色的车筐上，看上去很醒目，让我想不到的是，它们被缠绕得很有创意。是他做的，前几天跟他念叨过，他一定是在下班的时候做好的。
　　他是一个好人，不过脾气有点倔，沉默寡言，做事武断。在我眼里是一个没有什么幽默感的人。但关于这一点，大家看法不同，他的新朋旧友都认为他是一个骨子里很幽默的人。他不抽烟，偶尔喝啤酒。兢兢业业上班，拿固定的工资，在固定的时间上班，然后在固定的时间下班。
　　我们每天一起吃晚饭，饭后时间，我辅导孩子作业时，他看电视；他休息时，我用电脑；等我躺在床上睡了，他开始和游戏中的人物厮杀。我们的分工如此明显，家务事归我，其它杂事归他，在一个小小的房间，两个人互不相扰，而且我们都是一脸习以为常的淡然。日常生活的常态，居然如此令人始料不及，当初想象中的美好，冷暖两心知的相知相守，都在一日一日的时光流逝中被悄悄置换。如今心还在，心与心之间却不知何时涌起无法穿越的暗流，不是没有努力过，想在两颗心间架设一座桥梁。等到思前想后，你就不得不悲哀地承认，原来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通过努力换一个你想要的结果。
　　是什么磨蚀了当初的热情，我知道，不光是时间，还有来自于生活的重压。人到中年的况味，那是只有到了中年才能深刻地体会。惦记父母的身体，担心孩子的学习成绩，工作的难题就是要绞尽脑汁也要解决，至于婚姻生活的万般滋味，甘苦自知。四面楚歌呀，原来强大只不过是我的错觉，说起来我只是那个身陷垓下穷途末路的项羽。
　　于是疲惫，挣扎，困顿其中。我面对着镜子，在那张渐老的容颜上，还能依稀找到旧时的样子。但我知道，只有我清楚地知道，流年带走的不只是青春，在时间的河床上，我早已被拍打得面目全非，我已不是原来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