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

打开邮箱，看到一张几天前的贺卡，才记起前一日是二十四节令中的雨水，我却浑然不觉。2月19日，那天天气出奇的好，久违的太阳很早便穿透薄雾，明亮得可爱。阳光下的每一寸空气都纯净而温暖，能扫去心底的阴霾，似乎春已经铺天盖地。电话相邀，我和友人在街上走了一遭。好天气让街道变得拥挤，熙熙攘攘。性急的年轻女子抓住大好天气，换上轻而薄的春衫，和这阳光一样耀眼。大多数和我一样畏缩着不敢试探春天心意的人，仍然身着厚厚的冬装，倒显得不合时宜了。
原以为春会就此蜂拥而至，还想着几日后去某处看看去年的桃花。不想第二天早起，天色竟一如往常。阴沉沉的灰色天空，平静肃穆，没有任何表情。回味着昨日阳光的美好，叹息着不能好得长久。还要急匆匆赶着上班。每天经过的街巷，两侧立着高高的陈旧的围墙。有一家泥瓦匠在施工，把一堵墙拆开来，仿佛是要装一道门。两旁的行道树依旧满身尘土，修剪成圆球状的冬青树，叶片上积满厚厚的黄褐色灰尘，不知道这些被尘埃包裹的绿，是否能正常呼吸。每次看到它们，都会想起老家门前晒谷场边的那棵冬青。母亲不懂得如何修剪整形，任由它自由长着，个头已经超过我。没有城市里它的同类们千篇一律的形状，杂乱无章地长着。它的这些在城里生活的同类，却没有它那种肆无忌惮的绿，绿得自由自在，呼之欲出。
心里想着要是下一场雨，淅淅沥沥，或者痛快淋漓，所有的树木在雨中沐浴，每一片叶舞动湿润流光，心也会剔透几分。盼着一场雨来临，我却忘了雨水是哪一日。节令似乎专为农事而生，想起少年时在父母身边，父亲会记得每一个节令。他钟情土地一辈子，和田里的庄稼一样，土里生，地里长着，节令仿佛是上天给他的手谕。他会在每个节令前几天开始念叨，指着黄历告诉母亲，几日后的几点几分是什么节气。母亲不识字，父亲说什么，她都深信不疑。那几日和邻里之间打招呼，节令也是一个必说的内容。节气那日，父亲会无数次看天，从天色的变化里去判断是否会风调雨顺。如果顺了一句句农谚，父亲脸上的皱纹一定会舒展开来。若是老天爷使了性子，他则会唉声叹气，或是一个人坐在门口闷闷地抽着烟。节令岁岁轮回，就像我的父亲守候土地一样，矢志不渝地守护着大地万物，呵护着每一个生灵。更像一个为了生计在外奔波的父亲，隔一段日子，回来探望家里的亲人。雨水这日，我的父亲一定也像往年一样倚在门口，抬头望着天。我不懂父亲这种独有的阅读，从没有问过他读后的感受。也已经记不起，他所说的雨水这一日，没有下雨将会怎样。
走进城市腹地，节令和那片土地一起被我疏远，直到淡漠得忘掉。情人节刚过，虽说是个舶来的洋节日，也让无数在情爱中奔走的男女心里下起了二月的雨，空气中还弥留着玫瑰的香。被二月的雨水滋润过的玫瑰，一定格外鲜艳吧。
说起雨水二字，心还是会在一瞬间柔软起来。想起那一条青石板路小巷，雨雾濛濛中，那位身穿旗袍的纤纤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淡淡的莞尔。轻柔清脆的脚步声，随她一并走进水墨江南。二月的雨，便是这样一个女子，有一个需要低声呼唤的名字，一双盈满雨水的眼睛。纤弱温柔的身影，浅浅的笑，带着一点点清冷。那是在雕花木窗棂内读诗时，诗人留给她的惆怅。去过乌镇，是在夏季，恰巧下了一场雨。我拒绝了导游的好心劝阻，执意踏上江南的雨巷。青石板路上人群熙熙攘攘，我始终没有寻到那位丁香一样的女子。夏日的雨，太过热情，不适合她。
人都说春雨贵如油。春雨并不贵，只是它善解人意，好在合时宜，贵在知时节。雨还是一样的雨，落在渴盼了一冬的土地上，也落在逼近干裂的心里。和我父亲一样长在土地上的农民们，和大地万物一样渴望着春雨来临。他们需要耕种来充实自己的生命，耕种需要土地，土地需要雨水，就像生命需要血液流动。春雨何止贵如油，在他们心里，春雨比油更珍贵。
《月令七十二候解》上说：“正月中，天一生水，春始属木，然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继之雨水。且东风解冻，则散雪为雨水矣。”东风在这一日开始解冻，冰雪皆散而为水，化而为雨，故名雨水。而后大雁飞过天际，天街小雨润如酥，草木开始萌芽，草色遥看近却无。柳条软如烟，雨水蘸饱浓墨重彩，开始涂抹诗情画意。干涸了一个冬季的田野，需要它润滑犁铧。
昨日天色依旧阴沉，下午开始有了一阵微微的风，办公室前面敏感的樟树发出细小的簌簌声。突然有人惊叫，下雨了。看不清什么，伸出手，清凉的雨点吻上带有温热的手掌心，倏忽不见。真的下雨了。若有如无，渐渐拉成斜斜的细细的雨丝，拂上面庞，如同含情脉脉的恋人的柔荑。地面上尘土依旧飞扬，却少了那份跋扈。下班路上，看看路旁熟悉的行道树，心想他们应该也和我一样，祈愿这场雨能持久一些。
早起时天色微明，早已听见窗外轻柔的淅沥。拉开窗帘，点点滴滴，轻轻砸着玻璃窗。汽车驶过时划破积水，亮出悦耳的哗哗声。欣喜不言而喻，混进自然的乐章里。上班路上带着雨伞，不忍心撑开。不想隔开雨水与大地的接触，也包括和我。冬青树叶有了生气，虽然还顶着一撮撮难看的积尘，已经泛起了清灵的亮光。水泥地面上的积水，像一面面镜子，映出路旁房屋和树木的轮廓，模模糊糊，似有似无，清凉冷峻。“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早春二月的雨里，也能把这一句拿来将就一番。但毕竟是春雨，“一场春雨一场暖”。凉凉的触感，慢慢融进体温，没有了冬雨里那份彻骨的寒意。天气预报说，北方很多地域在降温，甚至还会有冰雪。南方的樱花却早已盛开，实拍的图片上，灿烂得令人心醉。属于春的节令，没有把春意及时送到每一个角落。大江南北，它还需要走一段长途跋涉的路程。但残雪余冰，都将会被春雨融化。二月春寒虽料峭，毕竟前方不远处还有一个花红柳绿的春，暖融融地等着我们。
早起的路人来来去去，行色匆匆，揉碎了春雨那份朦胧。但愿这场雨能绵延几日，我想去郊外找一找去年那幅氤氲的水墨画。春的气息，真的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