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另 类 暗 战

孙群
我不知道这篇文字该算小说还是散文？说是小说，它没有半点虚构，哪怕一个字的虚妄。说是散文，它却具有跌宕起伏又惊心动魄的故事情节，完整而又传奇。

关于化名、化妆、暗号、隐蔽、失踪、追踪、潜伏、接头、转移、单线联系……之类的字眼一般适合在地下斗争或警匪故事中出现吧，但这篇文字却是一个关于小孩择校转学的故事。严格的说，这不是故事，是我刚被某名牌大学录取的小女曾经的一段真真实实的“暗战”经历，是实实在在的非虚构文本。 1、瞄准
认识小女的人无不说她是个天使。她的乖巧、聪明、漂亮让所有的亲朋好友都羡慕不已，说真如她的名字“无缺”一样，什么都俱备了。她们经常套近乎要把家里调皮的、贪玩的、不吃字的小孩送到我家来生活，和小女沾点儿灵气。

小女上小学就很有出息了。仿佛天生就与读书有缘，学什么会什么，还能举一反三。每学期的课本她总是提前学完，然后就悄悄地自修高年级课本。暑假到上海来，我办公室同事的女儿请单位大学生补习五年级数学，小女趴在一边一声不吭地看，结果，同事的女儿还在囫囵吞枣，我这三年级的女儿却已经全部领会并且自己深入下去了。

女儿四年级时考到了本市很有名的双语学校，权且叫它S。这家民办学校也有初中部。本市初中部最有名的是外国语学校，就叫它W吧。女儿人小心大，早就瞄准了心仪已久的W学校。这些民办学校赖以生存的本钱是什么？是有绝对保证的高升学率。而高升学率靠什么？首先靠优秀生源，其次是教育质量。所以，每年还没到升学考试，各中学包括公办的，都早早瞄准了下面小学的尖子生。调查工作之细、之深，如同“××调查统计局”。他们会利用各种关系、通过各种渠道、甚至直接派人潜入，将各学校各班级的尖子生筛上一遍。单就小女而言，他们甚至连我在上海工作的单位、职务、收入、专长等等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抢生源的同时，还得提防同行挖墙脚。有些尖子生明明已经答应到A校就读，甚至名都报好了，却被B校以“免学费”、“助学金”、“包重点”等更加诱人的条件生生夺走了。小女早已瞄准W学校，W学校当然也十分青睐小女。但这中间有个关节：W与S同属一个教育集团，是一家子。一家子就不好互相拆台。所以，我老婆带小女偷偷去W学校报名时，那位接待她们的副校长就直搓手。从他的言语中得到的暗示是，只要我们能够让S学校放人，他们不仅热烈欢迎，还会把小女安排到尖中之尖的“强化班”。 2、交锋
仿佛学校四处安插了克格勃似的，小女要去W学校这么隐蔽的消息不知怎么就被S学校探听到了。这里要着重交代一下我老婆，因为她是这场交锋中我们这一方的主要出场者。她原本是下面学校的一位幼儿老师，却因为教学出色，一直担任着小学毕业班的班主任。既有小女如此，我们也就下功夫着意培养。我老婆毅然做出牺牲，放弃她热爱的三尺讲台，投身到S学校做了一名生活老师。

作为行内人，我老婆熟知本市教育竞争的惨烈，因此这次到W学校报名行动是绝密的。可还是不知从哪个环节泄漏了。于是校方一次一次找我老婆谈话，层次也越来越高。先是年级组长、后是教导主任、再然后是副校长，又弯出好多同事、好友劝说。放出话说，小女如果不去W学校，他们就免学费。见说不通，就层层加码：不但学费全免，连吃饭也全包；不但吃饭全包，还要奖励。最后校长亲自出马游说：只要肯把孩子留下，有条件尽管提！我老婆是“咬定青山不放松”，坚决不松口。利诱不成，就胁之以威。S校长对我老婆拍案赌气道：你若能把小孩转出去，我这校长就不做了！我那火爆脾气的老婆这回十分的有涵养。无论S校长怎么发狠，她总是笑嘻嘻地打哈哈。

我老婆这般的艰难应对，却让她的一位同事很羡慕。同事也因为孩子就读才来到S学校做生活老师。她四处放风要把小孩转校，却没有一个人找她谈话，原因是孩子的成绩不那么理想，S学校巴不得她早点转走。她便羡慕地对我老婆叹息不已。 3、接头
一家十分想要，一家坚决不放。这就成了一个大难题。而且是迫在眉睫，必须解决。如何让S学校放人让我们大伤脑筋。老婆用紧急电话就把这个任务下达给我。还用上了激将法：你一个大男人这点事都摆不平，怎么混的？不是说你小有名气吗？使出来瞧瞧，有用我才承认你……说一千道一万，这回我若是不能解决这个问题，这辈子在她面前是提不起头了。于是一向不会拉关系的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找人。

我本一介书生，又多年闯荡在外，家乡的人际关系早就疏远了。从何找起？后来就用倒推法：看什么样的人才能让S学校不得不放人？这一捋还真的就捋出个关系来，而且这个关系很硬。如果他肯出面，那S学校肯定二话没有。因为他正是这家Y教育集团的总校长，一位必将写入当代民办教育史的教育家，S学校的顶头上司，我高中时代的老师L。

关系是摆在那里了，但我一点把握都没有。中学时代，L老师就以其书法、绘画、射灯、文章方面的高深造诣深深折服了酷爱文学的我。但说是老师，其实只给我们班上过一堂课。那是我们的化学老师生病了，临时请他代课的。我那时作文在学校很出风头，也算是“风云人士”，但L老师是不是还记得我，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二十个年头过去了。虽然我一直关注着他，他却未必会留心到我。怎么“接”这个“头”，让我很伤脑筋。 L老师是大才子，我好歹也算个文人吧。俗话说，惺惺相惜！这次我就赌这个了。我让与L老师颇有交情的好友先吹吹风，让老师先有点印象，然后带着我新出版的、有了些影响的长篇小说找了过去，终于接上了关系。按照家乡话说，叫“接上了头”。L老师很重师生情谊，答允尽力帮忙。按照惯例，托人办事不能空手。事先我的包里是准备了一份厚礼的。但L老师是个名闻遐迩的国学大家，我到底文人习性，很怕俗了老师。与陪我同去的好友嘀咕了半天，最终也没敢拿出来。回来后，心中忐忑不安，怕这关系终究不牢靠。因为L老师说，考试归考试，一切还是按正常程序走。于是小女还是做好转移的准备…… 4、潜伏
转眼小升初考试就要开始了，小女突然从大家的视线中消失得无影无踪。S校方一直盯得很紧，时时把握着W学校的招生情况，没有再探听到小女报名的消息，以为我们无可奈何，只好留下了。开考的前几天，发现小女再也没出现在班级里，慌了。到处查探，没有。找我老婆谈话，没用。以辞退相威胁，不怕。因为我老婆早就做好了辞职陪读的准备。校方于是发出警告：我们已经采取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措施，自有办法杜绝尖子生外流！

为了及时了解校方的下一步动向，我老婆安排她在教务处的好友做卧底，一有风吹草动，便及时传递消息。熟悉谍战题材的我提醒老婆：要严防校方在你身旁安排潜伏人员，所以关于孩子的去向要绝对保密，甚至包括被卧底在校领导身边的好友，严防被策反。因为人类谍战史告诫我们，“双面间谍”所在多有，是最可怕的危险分子。事后证明我的这个提醒无比英明。校方果然威逼利诱也在这里做生活老师的同学潜伏在我老婆身边，打听我女儿的去向。但我老婆的这位同学是她最要好的闺蜜之一，在一个战壕里生死与共多少年，立场无比坚定，怎么会轻易出卖我方呢？ 5、转移
小女其实是被我老婆悄悄转移了。我老婆这人虽然性子急，却是热心肠，到哪里都交得好朋友。与她在一起做生活老师的同事，虽然不是从前的同学，却很快成为又一名死党。这位死党的老公是下面一个小学的校长，得知此事以后，十分仗义地伸出援手，要把小女悄悄转移到他那所学校去参加考试。

为了确保不走漏消息，他们实行的是单线联系。开考之前，这份绝密计划就只有我老婆、老婆的死党、死党的老公三个人掌握，连我女儿自己也不知道她下一步的去向。其实我女儿很懂事，口风很紧的。这个计划最初连我也瞒着，可以说是保密到家了。

考试那天，为防跟踪，前一天晚上就换了住处。一大早，我老婆就把改了妆的小女交给死党，死党用助动车载着，半道上转给早在约定地点等候的她老公，她老公把我小女载在车后座上，用衣服蒙住头，直接带到他学校去了。这一切就这样紧张而有条不紊。我女儿就像个老练的小地下党员，机灵而从容不迫地配合着完成这一切。 6、撒网
小女的失踪让S校方极为震怒，这不仅是小女的优秀使他们必欲留之而后快，更重要的是，他们不能让这个先例开出来。否则将影响一大批尖子生学模学样。所以S校方必须杀一儆百。那个与我老婆拍台子较劲的校长发誓寻遍本市每一个考场也要把小女找出来。 S校长于是向各考点校长室打电话，查找小女下落。自然一无所获。又猜想校长也不一定看得牢下面的老师。哪位老师悄悄做个手脚，谁也不知道。毕竟这只是小升初，不同于高考。何况各学校招生绝对自主，什么招不敢用？唯一的办法就是拉网式大搜索。于是派出几辆车，兵分几路，由班主任、课研组长、教导主任、副校长等各带一队人马，各包一个片区，紧急驰向各学校考点查找。其中一路就是S校长亲自带队。可是撒下如此天罗地网，仍然查不到小女的下落，所有S学校的领导、老师、包括我老婆的同事、密友都在相互询问：她到底把小孩弄到哪里去了？ 7、追踪
小女在死党的老公精心安排下，已经化名进入那家小学的考场。死党的老公事先已经做了周密布置。不仅给孩子换了衣服，还改了发型。安排座位时很是动了一番心思，特地让小女坐在靠近门口处。隔壁就是一间储藏室，万一有情况可以立即躲到内间去。

平时看碟片时，总替主人公担心，越是怕谁偏来谁。也曾写过评论，批评编剧、导演瞎编，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但这一回我是真正领教了什么叫无巧不成书。很奇怪的是，追踪到这个考点的偏偏就是S校长带队的那一路。幸好死党的老公事先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用一包烟买通了村口必经之路的小卖部老板做暗哨。小卖部老板立即用手机报告给他，说S校长带着一车人马进村了。

形势十分紧急，死党的老公当机立断，迅速走进考场，走到小女身边，将已经化过妆的小女那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脸庞，但看上去是自然垂下的。然后神态自若地远远迎出去，将S校长让到校长室，泡茶寒暄，建议让手下人去巡视，不劳亲临。S校长却偏偏要亲自到考场查询。死党的老公只得陪同。走到小女这一间，死党的老公心吊到了嗓子眼，一边扯着闲话，一边不经意地以身相遮，巧妙掩护。小女更是吓得头也不敢抬。S校长终究不能把每个考生都扳过脸来验证一下，走过去了。他至今也不知道，他曾经在小女的身旁停留过好几十秒钟。一场虚惊过去了，小女终于得以脱险。

8、奇兵
考试结束了，小女在这紧张惊险的游戏中仍然发挥出惊人的能量，考出了让人感叹的高分。录取工作随后紧锣密鼓地开始了。S校方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他们到教育局调阅全市的考生名单，没有查到小女的名字。依然不肯罢手。他们知道，小女不可能不上学。一定用了一个他们不知道的方法混在这群考生里。他们更知道，小女要么就不在本市上学，要上学就一定在W学校。所以他们拿出了最后的撒手锏——紧紧盯着W学校的录取名单。同事、同学、好友都在替我们担心。不知道下面的这出戏怎么唱？

开始发榜了，W学校公布的名单上找不到小女的名字。别人家小孩已经陆续接到录取通知书了，而我们的心一直悬着。一个暑假都过得很不踏实。各学校新生已经提前半个月到校军训了，而我们仍然没有任何消息。我们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L老师的身上了。但毕竟与老师相隔多年，不像与好友那样可以随便通电话。偶尔托好友询问一下，得到的回答是：不要急！说实话，那时我也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如果一切化为泡影，我只有拿起法律武器，维护小女的择校权了。 L老师到底是信人，在开学的前一天特地去了趟S学校，终于和他们摊牌了。L老师说：强扭的瓜不甜，你硬要不放，人家大不了带到上海去就读，那也是我们Y教育集团的损失……S校方终于松口放行。我知道，他们不是被L老师的道理说服的，而是碍于L老师的威望和权力——国情如此，毋庸讳言。我至今也不知道如何谢谢我的老师。事情就这样圆满解决了，小女的人生之路又多了一段惊险刺激的传奇经历。都说高考是一场大战，其实厮杀从小升初就开始了。回过头来看看，小女的这场择校之战真是好戏连台，还真有那么点“暗战”味道呢。

写到这里，你说，这该算是散文还是小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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