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有痕

　　水滴有痕
　　一
　　走廊，幽静在清晨里。
　　福尔马林的气味，氤氲到每个角落。暂时的幽静和浓浓的气味，将疲倦和病痛，严严实实掩在每扇门的背后。这个时刻，幽静，一丝丝蔓延到整个身心，才感觉，这个世界里，生命，还存在着，整个身心浸泡在浓浓的福尔马林气味中，灵魂，仿佛同身体一起依附在那股气味中，踏踏实实。
　　每个夜晚，病痛，呻吟，疲倦，无奈，忧虑，绝望，将每一间病房的光亮变得昏暗，空气，就在这昏暗里凝滞着，凝滞成一个光亮四溢而又痛楚充塞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肺部的每一次吐纳，都会充满着病痛的沉重和无奈。时间长了，灵魂，一样会凝滞，凝滞在一种恐慌和滞浊里，无法自拔。
　　每个清晨，凝滞强迫我推开病房的那扇门，贼一般逃离朽腐的气息，站在暂时幽静的走廊里，大口吸纳着福尔马林的气味，静静等候着喧闹的来临，也只有这时，我才知道，我的生命和灵魂，还在这个世界游荡着，我才知道，健康，是我一生的奢求。
　　每个清晨，我总会看到，那两位老人会先我一步，在走廊的硬板椅上端坐着。
　　这个清晨，那对淡绿色的硬板椅上，两位老人依然早我一步坐在那里。
　　每个清晨，我靠在雪白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的时候，眼神总是在两位静坐的老人身上扫过，我总能看到他们静静坐在那里，互相依偎着的头颅靠在背后雪白的墙壁上，两双苍老的手，就那么一直握在一起。我想，我的眼神，在那一瞬，一定多了些柔和。我看不到自己的脸色，但我一定相信，不会比我背后的墙壁苍白，虽然，我已经在病痛里浸泡了许久许久。
　　每个清晨，我习惯了那两个苍老的身影的存在，习惯了那两颗依偎的头颅和两双紧握的沧桑的手，也习惯了送上一声轻轻的问候。而这个清晨，我靠在墙壁上，把自己的眼神固定，把自己那声问候装在心里。
　　是的，我的眼神凝滞了，无法不凝滞。两个人，两碗米饭，两双颤颤巍巍的手，两双筷子，在两个饭盒间倒来倒去，夹来夹去，筷子夹着的，只是薄薄的几片肉。
　　慢慢的，走廊里开始喧闹，清晨的阳光，从楼端的窗口斜斜撞进来，绿色的硬板椅上，两颗头颅还依偎着，稀疏的白发，镀上缕缕金色的光芒，跳进我的眼睑，火火的，酸酸的，热热的。
　　那声问候再没说出口，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两个身影，清晨的阳光里，犹如两棵树。
　　二
　　医院的早晨，从幽静到喧杂，似乎总是那么仓促，悲喜的更替，在这里总是那么的直接，又是那么的匆匆。
　　门诊楼前的花圃里，满目的太阳花，艳丽、璀璨。生命如果一直如太阳花般绽放着，该多好！
　　“妈妈，看，露珠啊!”
　　小孩的脑袋秃秃的，一只手牵着妈妈，一只手指着满圃的太阳花。
　　晨阳，还慵懒着，却又娇艳无比，小孩苍白的脸，被娇艳抚摸着，恹恹的娇慵。
　　妈妈蹲下身子，一只手伸向淡紫的太阳花。
　　“妈妈，别碰，露珠会落了！他还没睡醒，让他再睡会儿！”
　　妈妈的手缩了回来，轻轻拥着小孩瘦弱的身子，一头秀发，掩着那颗秃秃的脑袋，盯着太阳花的目光里，盈盈的亮，恍若阳光下的露珠。
　　三
　　恍惚是一夜间，病房楼前的桂花挂满了枝头，沁人心脾的香气盈盈绕绕，溢满到每个角落。
　　乍起的晨雨，清清新新，桂花馥郁的香气弥漫在楼前，飘飘洒洒，丝丝缕缕。
　　满地的嫩黄，桂花，等我留意时，已静静随风雨飘落。
　　一只小手，一只小桶，一面白帕。

那个女孩，那个平日里腻腻喊着叔叔阿姨的女孩儿撅着屁股，一袭粉红的衣裙，蹲在树下，忙忙碌碌，捡拾着一枚枚残花，小心翼翼捧到白帕里，再轻轻倒进那只小桶。嫩嫩的肤色，遮不住苍白的疲惫，汗珠，顺鼻翼一滴滴滑落。
　　稚嫩的世界里，仿佛只有遍地的残花。
　　小小的身影，犹如风中摇曳的树梢，发梢上，有桂花不断落下。她的手帕上，花香一定浓郁着，永久永久，一直伴她即将远去的地方。
　　花儿还在落下，斜斜的，舞姿曼妙，插满女孩的发丝，落满那袭粉红的衣裙，似在歌唱。
　　
　　 [ 本帖最后由 李会和 于 2011-4-2 07:4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