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狸猫走失了
2021-12-30叙事散文汤如浩
母亲的狸猫走失了
汤如浩昨日如果重现,一切将灿烂无比。其实,对于习惯于回忆的人来说,重现与否,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似乎是一个过程,一个过程盛装亮相,灿烂绚丽昨的烟花般绽放,最后,只留存最耀眼的那一瞬,几乎就足够了。我相信乡村的所有皆有灵性……
母亲的狸猫走失了
汤如浩
昨日如果重现,一切将灿烂无比。 其实,对于习惯于回忆的人来说,重现与否,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似乎是一个过程,一个过程盛装亮相,灿烂绚丽昨的烟花般绽放,最后,只留存最耀眼的那一瞬,几乎就足够了。 我相信乡村的所有皆有灵性。 母亲的黑色狸猫突然好几天不见了,早晚都没有踪影。母亲心里搁了一件事,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烦燥异常。那几天,我呆在母亲身边,洗刷完毕,从田野里转悠一圈回来,吃过母亲做的早饭,又会在小巷中走来走去,转来转去。夏天的日子,活计比较少,我整天无所事事,也有些不好意思,就喂喂鸡,喂喂猫,喂喂偶或落在院落里叽叽喳喳的麻雀。母亲吩咐我将狸猫的早餐摆在客厅的角落里,将盛沙子的衬衣包装盒里的沙子重新换一回,打扫到后院去——那相当于是狸猫的卫生间,母亲对卫生的要求,向来是蛮高的。我又自觉将地面打扫了一遍——但狸猫还是没有回来。 母亲急不可耐,反复地叙说黑色狸猫的种种好处,这样那样,满满当当一大堆,像在夸耀哪个孙儿的种种好处优点,如此这般,是把它当作了家中不可或缺的一员,我知道的确也是如此,农家与猫,有着天然的依存关系,如果生生割裂,那是极为不地道的。加之,这些年,孙儿孙女渐渐长大,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读书的读书,说话唠嗑,家里面的人还真是少许多了。那头曾经在院子里总爱尥蹶子的黑骡子也被弟弟卖了,嫌它没有什么经济效益,院子里没有了黑骡子声嘶力竭的叫声,倒是清静了许多。除却偶尔串门的人,平日里出出进进的,也就是猫啊鸡的,傍晚的时候,鸡狗都有自己的卧室,咕咕哝哝回去说它们的话了。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狸猫在饭桌和睡房之间穿梭往复,在睡榻之侧憨卧或者嬉戏,像一个老是纠缠人的孩子,说不上厌烦,也说不上喜欢至极,但总是填充了家里少有人的空白,的确不能少了的。 我记得以前母亲对猫是比较厌烦的,我记得她对猫的臧否,捉不捉老鼠倒在其次,按照她的说法,关键是,猫腻歪在炕头,走来走去的妖冶妩媚,像个不正经的风骚女人,骨子里有一股狐媚气,她向来是不喜欢的。以前,我家里最亲近人的家畜当然是狗,白色的狗,黑色的的狗,枣红色的狗,那些年,出出进进,轮换的是各色各异的狗,和渐次长大的四个孩子。父母亲外出的时候,留下一个或者几个孩子,汪汪汪,狗整夜里咆哮,没有哪个胆大妄为的人物敢越过雷池半步,毕竟,凶猛的狗足以让他们胆寒的。猫是没有的。猫崽有时候被我们从别的孩子那儿抱养过来,母亲总会骂着我们送回去,似乎对老鼠在仓房跑来跑去的事情早已遗忘殆尽了。——但对于上门无私帮助我家捕捉老鼠的外姓猫,她倒可以大方地扔给诸如熟土豆块之类的食物,以示友好。于是,我们断定母亲的不喜欢是有内外之别的。大妈婶婶家的猫,有时候我们可以借过来几天,理由当然是仓房里的老鼠又泛滥成灾了——这样,我们又可以摸摸狸猫的这儿那儿,和猫耳鬓厮磨好些日子,而母亲就无话可说了。 我们上学读书的那些年,正是包产到户的那几年,风调雨顺,地块也很是肯长庄稼,小麦、油菜、豌豆……都可劲地长,荒草也可劲地长,三十六亩土地要清理一遍杂草,没有一两个月是不成的。清理杂草,护理庄稼,当然几乎全是母亲一个人的事情,劳动量就可想而知了。父亲觉得在小学校当民办教师已然是鸡肋了,辛苦不说,关键工资少得可怜是问题,多次说要下来的,被母亲断然拒绝。母亲的理由也很简单,她认为,生产队的那些年,孩子小,工分少,每年都口粮不够都熬过来了,何况现在呢?教这么多年学,五十多岁了,下来又能怎么样?我不知道那时候母亲算是有眼光,还是下意识的一种反应,但时隔多年之后,父亲终于转正了,这当然是后话。不过现在想来,那时候母亲的朴素思想,即便来得毫无缘由和来历,可到头来,总归还是得到了一个比较令人满意的回报。 母亲具体什么时候开始养猫,说实在话,还真是记得不太清楚了。恍惚记得似乎从最小的侄子上中学开始吧,忽然间发现,屋子里喵喵喵的,那只狸猫就出现了,钻过来窜过去,捉老鼠或者嬉耍,活蹦乱跳,或者依偎在母亲抑或父亲的身边,呢呢哝哝,温驯有加,俨然是家庭的一个成员。我戏谑母亲说:“你不是不喜欢猫吗,为什么又?”母亲不好意思,总掩饰着说:“还不是你爹,总是说老鼠多,粮食被糟蹋得不得了,也真是的,你看看仓房就知道了。”我们就呵呵地笑,这时候,母亲当然是最高兴的啦。这往往是假期,暑假或者寒假,我和妻子孩子放假了,侄儿侄女们也放假了,有时候,哥哥嫂嫂们打工也会回来,母亲的房间里,又会热闹起来,人声鼎沸,串门的人也会多起来,欢歌笑语似乎也就多起来,这样的时候,空气里似乎都有欢乐的因子了。 但相聚总归是短暂的。过一段日子,大伙儿陆续离开了,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母亲父亲的身边,一下子就冷清了。特别是今年,大哥大嫂认为零零星星的打工时间,总归是不能保证有足够的收入,过春节之前,就和弟弟商量,他承包的土地由弟弟耕种,而他们夫妇二人,则可以双双到新疆去种地或者打工,去争取有更大的收获,因为去年有好多人,收入都是极其可观的。两个侄儿都到远方上学去了,需要亲情的温暖,但他们更多需要的是足够多的人民币,两个大学生的学费伙食费一应俱全,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如此这般,又有什么办法呢?母亲起初是不太赞同的,认为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但最后也只有默认的份儿。金钱的问题上,谁也没有太多的办法,耕地的收入极其有限,旁近打工,总是零零碎碎,就任他们去了。 一下子就空出两个院落。 白天倒好说,到了晚上,两个院落里空空落落,但都得有人,小仓房里的那几袋子小麦啦、油菜籽啦、面粉啦,院子里的拖拉机啦,墙角的几根断木头啦,菜园子啦,都得照看好,家里值钱的东西虽然没有多少,但他们回来毕竟都用得着,这样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俩老人了。每天晚上,母亲一个院落,父亲一个院落,他们每个人面前摆的都是二十一寸的旧彩电,咿咿呀呀,花花绿绿的,其实都是些不吸引老年人的肥皂剧,还有就是冗长的广告,吹嘘这吹嘘那,有什么意思呢。何况,到底老年人了,他们又没有多少瞌睡了,夜晚其实是很长很长的。——白发的老人留在偌大的房间,漆漆的黑夜蔓延在无边的乡村,鸡鸣犬吠的热闹早就隐去了,各家的小院院门紧闭,只有呼呼的山风掠过高高的白杨树梢,掠过空无一人的院落,卷起落叶衰草,飞腾到高高的屋顶,又噼哩啪啦跌落下来,只有嘎嘎的声响划过耳际,漫漫长夜,漫漫无边,这就叫寂寞吧。 母亲养猫的事情,我想,根源就在这里了。 我忽然记起小时候来。那时候,我们家有六口人,房子只有三间,除去一间当作仓房的,剩下的两间,按现在的标准来看,无非就十来平方左右,住了我们一家人,兼做厨房和卧室,大大小小的物件,多多少少的人,总归是拥挤不堪。母亲或者父亲有时候生气了,总是嫌我们吵闹得厉害,骂出门去,赶出门去,他们图的是耳根清静。但无论怎么样,那时候,母亲和父亲是不会有点滴的寂寞的,因为吵闹已经够厉害的了。现在,条件比那时候好了不知道有多少倍,可事情却总不是原来想象的那样,母亲养的那只黑狸猫俨然是家庭的一员了,有时候堂而皇之地蹲坐在沙发的正中间,双眼左右逡巡,灼灼有光,比以前我祖父的样子还更有家长做派,可母亲还总是哄着它,惯着它,好吃好喝好睡,待遇比我们小时候好不知多少倍。 母亲念念不忘念叨了几天,猫似乎有灵性,像知道母亲的心思似的,它居然安然无恙回归了,它活蹦乱跳地回来了,毫发未损,真像做梦一样。母亲喜出望外,我们也长舒了一口气。看着猫在客厅地面卷起尾巴走来走去神气十足的样子,我真是感慨万端。 [ 本帖最后由 汤如浩 于 2012-11-1 18:29 编辑 ]
昨日如果重现,一切将灿烂无比。 其实,对于习惯于回忆的人来说,重现与否,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似乎是一个过程,一个过程盛装亮相,灿烂绚丽昨的烟花般绽放,最后,只留存最耀眼的那一瞬,几乎就足够了。 我相信乡村的所有皆有灵性。 母亲的黑色狸猫突然好几天不见了,早晚都没有踪影。母亲心里搁了一件事,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烦燥异常。那几天,我呆在母亲身边,洗刷完毕,从田野里转悠一圈回来,吃过母亲做的早饭,又会在小巷中走来走去,转来转去。夏天的日子,活计比较少,我整天无所事事,也有些不好意思,就喂喂鸡,喂喂猫,喂喂偶或落在院落里叽叽喳喳的麻雀。母亲吩咐我将狸猫的早餐摆在客厅的角落里,将盛沙子的衬衣包装盒里的沙子重新换一回,打扫到后院去——那相当于是狸猫的卫生间,母亲对卫生的要求,向来是蛮高的。我又自觉将地面打扫了一遍——但狸猫还是没有回来。 母亲急不可耐,反复地叙说黑色狸猫的种种好处,这样那样,满满当当一大堆,像在夸耀哪个孙儿的种种好处优点,如此这般,是把它当作了家中不可或缺的一员,我知道的确也是如此,农家与猫,有着天然的依存关系,如果生生割裂,那是极为不地道的。加之,这些年,孙儿孙女渐渐长大,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读书的读书,说话唠嗑,家里面的人还真是少许多了。那头曾经在院子里总爱尥蹶子的黑骡子也被弟弟卖了,嫌它没有什么经济效益,院子里没有了黑骡子声嘶力竭的叫声,倒是清静了许多。除却偶尔串门的人,平日里出出进进的,也就是猫啊鸡的,傍晚的时候,鸡狗都有自己的卧室,咕咕哝哝回去说它们的话了。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狸猫在饭桌和睡房之间穿梭往复,在睡榻之侧憨卧或者嬉戏,像一个老是纠缠人的孩子,说不上厌烦,也说不上喜欢至极,但总是填充了家里少有人的空白,的确不能少了的。 我记得以前母亲对猫是比较厌烦的,我记得她对猫的臧否,捉不捉老鼠倒在其次,按照她的说法,关键是,猫腻歪在炕头,走来走去的妖冶妩媚,像个不正经的风骚女人,骨子里有一股狐媚气,她向来是不喜欢的。以前,我家里最亲近人的家畜当然是狗,白色的狗,黑色的的狗,枣红色的狗,那些年,出出进进,轮换的是各色各异的狗,和渐次长大的四个孩子。父母亲外出的时候,留下一个或者几个孩子,汪汪汪,狗整夜里咆哮,没有哪个胆大妄为的人物敢越过雷池半步,毕竟,凶猛的狗足以让他们胆寒的。猫是没有的。猫崽有时候被我们从别的孩子那儿抱养过来,母亲总会骂着我们送回去,似乎对老鼠在仓房跑来跑去的事情早已遗忘殆尽了。——但对于上门无私帮助我家捕捉老鼠的外姓猫,她倒可以大方地扔给诸如熟土豆块之类的食物,以示友好。于是,我们断定母亲的不喜欢是有内外之别的。大妈婶婶家的猫,有时候我们可以借过来几天,理由当然是仓房里的老鼠又泛滥成灾了——这样,我们又可以摸摸狸猫的这儿那儿,和猫耳鬓厮磨好些日子,而母亲就无话可说了。 我们上学读书的那些年,正是包产到户的那几年,风调雨顺,地块也很是肯长庄稼,小麦、油菜、豌豆……都可劲地长,荒草也可劲地长,三十六亩土地要清理一遍杂草,没有一两个月是不成的。清理杂草,护理庄稼,当然几乎全是母亲一个人的事情,劳动量就可想而知了。父亲觉得在小学校当民办教师已然是鸡肋了,辛苦不说,关键工资少得可怜是问题,多次说要下来的,被母亲断然拒绝。母亲的理由也很简单,她认为,生产队的那些年,孩子小,工分少,每年都口粮不够都熬过来了,何况现在呢?教这么多年学,五十多岁了,下来又能怎么样?我不知道那时候母亲算是有眼光,还是下意识的一种反应,但时隔多年之后,父亲终于转正了,这当然是后话。不过现在想来,那时候母亲的朴素思想,即便来得毫无缘由和来历,可到头来,总归还是得到了一个比较令人满意的回报。 母亲具体什么时候开始养猫,说实在话,还真是记得不太清楚了。恍惚记得似乎从最小的侄子上中学开始吧,忽然间发现,屋子里喵喵喵的,那只狸猫就出现了,钻过来窜过去,捉老鼠或者嬉耍,活蹦乱跳,或者依偎在母亲抑或父亲的身边,呢呢哝哝,温驯有加,俨然是家庭的一个成员。我戏谑母亲说:“你不是不喜欢猫吗,为什么又?”母亲不好意思,总掩饰着说:“还不是你爹,总是说老鼠多,粮食被糟蹋得不得了,也真是的,你看看仓房就知道了。”我们就呵呵地笑,这时候,母亲当然是最高兴的啦。这往往是假期,暑假或者寒假,我和妻子孩子放假了,侄儿侄女们也放假了,有时候,哥哥嫂嫂们打工也会回来,母亲的房间里,又会热闹起来,人声鼎沸,串门的人也会多起来,欢歌笑语似乎也就多起来,这样的时候,空气里似乎都有欢乐的因子了。 但相聚总归是短暂的。过一段日子,大伙儿陆续离开了,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母亲父亲的身边,一下子就冷清了。特别是今年,大哥大嫂认为零零星星的打工时间,总归是不能保证有足够的收入,过春节之前,就和弟弟商量,他承包的土地由弟弟耕种,而他们夫妇二人,则可以双双到新疆去种地或者打工,去争取有更大的收获,因为去年有好多人,收入都是极其可观的。两个侄儿都到远方上学去了,需要亲情的温暖,但他们更多需要的是足够多的人民币,两个大学生的学费伙食费一应俱全,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如此这般,又有什么办法呢?母亲起初是不太赞同的,认为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但最后也只有默认的份儿。金钱的问题上,谁也没有太多的办法,耕地的收入极其有限,旁近打工,总是零零碎碎,就任他们去了。 一下子就空出两个院落。 白天倒好说,到了晚上,两个院落里空空落落,但都得有人,小仓房里的那几袋子小麦啦、油菜籽啦、面粉啦,院子里的拖拉机啦,墙角的几根断木头啦,菜园子啦,都得照看好,家里值钱的东西虽然没有多少,但他们回来毕竟都用得着,这样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俩老人了。每天晚上,母亲一个院落,父亲一个院落,他们每个人面前摆的都是二十一寸的旧彩电,咿咿呀呀,花花绿绿的,其实都是些不吸引老年人的肥皂剧,还有就是冗长的广告,吹嘘这吹嘘那,有什么意思呢。何况,到底老年人了,他们又没有多少瞌睡了,夜晚其实是很长很长的。——白发的老人留在偌大的房间,漆漆的黑夜蔓延在无边的乡村,鸡鸣犬吠的热闹早就隐去了,各家的小院院门紧闭,只有呼呼的山风掠过高高的白杨树梢,掠过空无一人的院落,卷起落叶衰草,飞腾到高高的屋顶,又噼哩啪啦跌落下来,只有嘎嘎的声响划过耳际,漫漫长夜,漫漫无边,这就叫寂寞吧。 母亲养猫的事情,我想,根源就在这里了。 我忽然记起小时候来。那时候,我们家有六口人,房子只有三间,除去一间当作仓房的,剩下的两间,按现在的标准来看,无非就十来平方左右,住了我们一家人,兼做厨房和卧室,大大小小的物件,多多少少的人,总归是拥挤不堪。母亲或者父亲有时候生气了,总是嫌我们吵闹得厉害,骂出门去,赶出门去,他们图的是耳根清静。但无论怎么样,那时候,母亲和父亲是不会有点滴的寂寞的,因为吵闹已经够厉害的了。现在,条件比那时候好了不知道有多少倍,可事情却总不是原来想象的那样,母亲养的那只黑狸猫俨然是家庭的一员了,有时候堂而皇之地蹲坐在沙发的正中间,双眼左右逡巡,灼灼有光,比以前我祖父的样子还更有家长做派,可母亲还总是哄着它,惯着它,好吃好喝好睡,待遇比我们小时候好不知多少倍。 母亲念念不忘念叨了几天,猫似乎有灵性,像知道母亲的心思似的,它居然安然无恙回归了,它活蹦乱跳地回来了,毫发未损,真像做梦一样。母亲喜出望外,我们也长舒了一口气。看着猫在客厅地面卷起尾巴走来走去神气十足的样子,我真是感慨万端。 [ 本帖最后由 汤如浩 于 2012-11-1 18:2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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