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黄时节

　　麦子黄了的时节，我的记忆也开始泛黄……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麦子黄了的时候是什么时节，我只是在早上睡醒后，起来以后找不着大人了，平整的土炕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屋子里静悄悄的。当我揉着朦胧的双眼坐起身来，看不到一个人，我就急了，急的哇哇大哭，有时尿急也不知道找哪才对，有时会蹲着撒在炕上，有时是屋子里的地面上，我不知道大人们都做什么去了，是什么要紧的事让他们撇下我。我也尝试着想出去，但门是从外面锁上的，我的力气不够大，拉不开门，顶多拉条缝，有点光线射进来。我觉得突然间只有一个人存在的世界是可怕的，好在门缝有点光线，我就趴在那条光线里，向外张望。
　　多少次以后，我渐渐明白了大人们赶早，赶紧的原因，他们是去荒野里割麦去了，麦子黄了的时节是最打紧的，怕下雨，一下雨麦子就不好收回来了，收回来也是芽麦，不好了。所以时间上得赶紧，人们不知雨会什么时候来，只能尽可能往前赶时间，起早贪黑地抢收麦子。麦子是有节令的，麦子熟过了，麦粒会脱落掉到地上，收晚了就会影响收成，所以麦子一黄就得赶紧收。在麦子黄了的时节里，总有一只鸟儿不停歇地叫着：“算黄算割，算黄算割……”这也深含着这个节令得赶紧的意味。
　　我在屋子里困着，直到哭得声音沙哑，哭得累了，哭得没声了，才停下来，并不时的小声，不乐意的哼哼着，这是我仅有的对抗方式。有时靠着门坐着，等着就又睡着了，但大多时间我是醒着的，我盼望着有大人出现，放我出去，我怕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的那种冷冷清清地感觉。大都要等到临近吃中午饭的时候，这个时候大人们要有一个人先行回家做饭，做好饭了才会叫收麦的其它人回来，吃完放下碗筷，抽支烟，稍休息会，就又开工了，时间是紧迫的，刻不容缓。我总是在临近中午的时候才被放出来，一般都是奶奶先回到家，她做饭做得好吃，手脚麻利，而且她年老了，在地里做活自然没有父辈们得力。每次听到奶奶蹒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就知道我要得救了，在这个时候我会放声大哭起来，发泄我内心积蓄的委屈，奶奶听到我的哭声，总是先应合着我，才开门，我娃甭哭，我娃乖，看把我娃哭成啥了。婆就给你开门着呢。打开门，奶奶先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搂在怀里哄一会，只要一在奶奶的怀里，我就不哭了，而且很听话的跟着奶奶去厨房，坐在风箱前，看奶奶做饭，有时帮奶奶胡拉扯几下风箱，奶奶总是夸我说，看我娃乖的，会帮婆做饭了，我淘气的得意着。饭做好后，奶奶会下地叫父辈们赶紧回来吃饭，我跟着奶奶一起去，我总是不愿意走路，喜欢奶奶背着我，奶奶弯腰背着我，我把脸紧紧的贴在奶奶后背上。有时困了会打盹，等到地头就又睡过去了。
　　父辈们在奶奶的召唤下，收好镰刀要赶回家吃饭，有时母亲想帮奶奶抱我会，怕累着奶奶，但我是不乐意的，我虽然睡着了，但只是迷迷糊糊，一旦有人碰我，我就会一个激灵醒来，并哭起来，哪像是在梦中哭泣，小手紧紧的攥紧奶奶的衣服不松开，两条小腿又蹬又踢的，谁也扯不下来。婶子们，姑姑们总会说，耶，个娃把他婆缠上了，谁都不认，再人就不给碰，他妈都不行。一行人说着往回走，我趴在奶奶肩头，似乎己经沉沉的睡去。奶奶虽然辛苦，但心里是高兴的。背一会，把我下滑的身体用力往上惦一下，两只手紧紧的托着我的屁股。
　　回到家急匆匆吃完饭，父辈们都急着赶回到地里去了，奶奶就留下来收拾碗筷，我就陪着奶奶，坐在厨房灶口的圆木墩上玩柴禾，我用硬材挑逗蚂蚁，要不用小铲子铲面面土玩。奶奶洗刷完锅碗瓢盆，又喂猪喂鸡的，等一切收拾停当，就喊上我，我当然一个鱼跃跳上奶奶的后背，奶奶蹲下来半个身子，站在房沿台下面，我站在上面上去，有时也会故意猛的一跳，使坏把奶奶拉翻在地，奶奶转身总是先询问我摔着了没有，并拉起坐在地上坏笑的我，帮我拍打着屁股上的土，有时两个人坐在院子里，哈哈大笑。婆孙俩在一起总有着许多乐趣。
　　出了门，奶奶背着我，熟悉的乡间小路，那路的尽头，再下一个坡，就到麦地里，父辈们都在地里忙活的正起劲，奶奶把我放在田埂上，去帮着捆麦子，我在一旁无所事事，一会趴上架子车坐在车箱里，一会又跑去奶奶跟前，奶奶把我从地里抱出来，用麦杆扎个蚂蚱给我，逗我玩，把我惹高兴了，就又去麦地里……
　　麦子黄了又黄，我不会被大人们再反锁在屋子里了，也等不到曾多少次放我出去，哄我不哭的那个人了。在麦田里，也再寻不到她的身影了，翻滚的麦浪淹没了一切。那一条乡间小路，又窄又长，如同我的记忆，只有那么点，但却悠远。恍惚间，我还趴在奶奶背上，迷迷糊糊的睡着，那一晃一晃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定格，似乎这情形就发生在昨天，在乡间那条小路上一直延伸着，而乡间小路尽头坡下面的那片麦地，如今己经成了荒野，没有人能走近……
[ 本帖最后由 张谋 于 2010-12-30 17:5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