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卧斗室听风雨

　　卧室的窗户朝南，因而，持续晴朗的冬天，卧室里一直明亮、温暖。
　　窗户的框架是铝合金的，材质较为低下，当初制作时做工粗糙，窗框、玻璃都松动，多有缝隙。夏天，比长腿蚊子更小却更厉害的白蛉子常从缝隙处乘虚而入，连纱窗的防线都能轻而易举地突破，它们一来，就搅我好梦。一年四季，外面的灰尘也经由此来，但有闲暇，我就常常拂拭。天长日久，日日拂尘也便成了平常生活中的惯例，有时候，觉得自己手拿牛尾拂尘的样子多少带了一些道士的意趣。
　　即便在冬天，我们家的所有窗户从不关得严严实实，总要留一条恰当的缝隙，也是我常年的习惯，这样做当然是为了保持室内外空气的流通，身心都能清爽些、舒适些。
　　转眼又是“立春”。天气依旧晴朗，气温渐次上升。至于晚间，开始有了浩荡的风声。
　　这个节气总是让人欢欣鼓舞的，晴朗的天气又跟节气变化很好地呼应，仿佛整个世界都笑逐颜开。世间万象中，最牵动人心的，莫过于如约而至的春风频频吹拂。
　　身有疾，医嘱必须戒酒，就心悦诚服地把酒戒了，这一回倒也戒得干脆。于是，聚饮多年的一帮酒友也就相继云散。门前冷落，但也落得清静自在，再说，多年来自己是爱读爱写的，大把大把的闲暇时光也便由此而来。读读写写，比昏天黑地、一塌糊涂、醉生梦死的聚饮更加让人感到惬意。
　　从不与妻子争看电视。有时候是她看电视，我在一旁看书，互不相扰。特别是我，置身嘈杂之中还能静心看书，还能心游书中秘境，这样的功夫是多年练出来的。有时候，我需要更加安静的安静来支持我的思考的时候，两居室的房子没有书房，我就到卧室里去，靠着床头，眯上眼睛，想我要想的事。有时候不想思考什么，就在无风的时候聆听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感受自己生命力的强劲程度；有风的时候，就听窗外的风声。
　　现在，外面又在刮春风了。
　　我所在的公寓的南面，是一大片平房、瓦屋容让出来的广阔空间，这在拥挤逼仄的城市居民区里实在难得。通过这片敞亮的空域，冬日阳光惠然肯来，初春的风，也惠然肯来。
　　到了春日，风来的时候，声音恢弘、辽远。迅疾而来的大风常常使劲摇动我的窗，发出一连串“咵咵咵”的响声。如果是较冷的夜晚，这样的响声酷似一个衣衫单薄的人站在雪地里被冻得瑟瑟发抖，还猛烈地叩击着牙帮；如在较暖的夜晚，这声音又极像一只年富力强的公鸡为自己钟情的小母鸡情不自禁地拍打翅膀。与此同时，我预留的窗户缝隙里，就会有一大股风吹进来，把窗帘高高地掀起来，窗帘会在空中悬停几秒钟，就像一只雄鹰在意气奋发地翱翔。随着风力渐渐减弱，窗帘又慢慢下落，最后复归原状也复归原处。这个过程，又很像一群隐形而顽皮的孩子从窗外面挤进来，直到最后一个孩子进来之后，帘子才合上。我当然看不见欣然进来的风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它们之中的一部分一定进入我、妻子和狗狗的五脏六腑，其余部分，在我的家里兜了一个很大的圈子，又从别的窗户缝隙里跑出去了。因其无形，因其于我无害，我就任由这样的风自由出入。
　　家里的灰尘，就是这么来的，但因为我太喜爱吹风，对灰尘也就不以为怀，如同人们常说人都生在尘世，既然尘世是人生不能回避的绝对背景，对于无处不有的灰尘，那就更加不足为怀。
　　我觉得，更有情致的还是风来时发出的声音。
　　风好像从很远的地方聚拢，然后像千军万马一样朝着一个方向齐头并进，声势浩大，声响雄宏、强劲，铺天盖地。大风扫去树上残留的枯叶的时候，扫去不当其位的纸屑和杂草的时候，就发出柔和明亮的沙沙声，那种声音是足可以让人心生遐想让人的神思来去无踪的。大风扫去尘，也带来尘，并将一部分吹进我的家里。
　　同样是风，发出的鸣声却明显不同。隆冬时节起风的时候，风声有些惨烈而凄绝，大风被电线划破时鸣声呜咽，使得严酷的冬天更加狞厉。春气既举，晚间更是常有风来，这时的风声就显得谦和仁厚，仿佛还可以让人想起它们的来龙去脉，仿佛那些风都是笑吟吟的。它们来自天涯，又吹向天际，生发于这个世界，又消散于这个世界。这样的风一吹，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造化温热的手抚摸过了，世界显得更加祥和、静谧。
　　春风总带着些热切的提示，人的心灵，就会兴致勃勃地远游到以后的日子里去，就能看见大片的莲池开始冒泡，比肩而立的河柳开始汇聚嫩嫩的绿云，梅、杏、桃会相继变得缤纷灿烂起来。冬日无雪，但春日里会常常有雨，一夜柔雨如风吹流沙，清晨的薄雾里常有悄然绽放的带露的梨花……
　　说及春雨，其声也，仿佛依然在耳。
　　如今又是春夜，春风频来，窗帘时动，那些鱼贯而入的隐形的“风孩子”们，已经带来了春雨的消息。我知道，经过了无雪的冬天，春天一定会下雨的。
　　但愿是这样的吧。
　　窗外，那一大院老瓦屋上，葱茏的瓦菲，传递过去秋雨声的瓦菲，如今还在。
　　201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