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的背后

眼睛的背后 　　凌晨天光微昕，此起彼伏的鸟鸣跃进窗来，把我从梦中惊醒。有一双眼睛忽隐忽现，就这样在眼前晃啊，晃啊，慢慢地一个清晰的影子凸显出了轮廓：单薄的身材着一身朴素的灰蓝，眼里充满了忧伤——这印象一直潜伏在我的身体里，不经意就会跳出记忆的旋涡，放大，放大。 　　那是多久的记忆？它又驻守在哪个路口？晨曦的微光透过窗帘一点点涤去了岁月的浮尘，让我一步步走了进去：邻居家来了一个男孩儿。一米高的我踮起脚尖，眼睛就跃过低矮的砖樯望见了你。你背对着我安静地立在院子中央，头微微地低着，像旁边那棵没有几片叶子的树，孤伶伶的。邻居大妈——一个满脸皱褶的女人在院子里穿梭，忙碌着什么。看见我，靠了身来，收起冷冰冰的面孔，堆出笑容：过几天，他和你一起上学，你要照顾他，他比你小……你转过身来，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呈现在我面前，于是，我看到孤寂很深很深地嵌入那双眼睛里，像一潭湖深不见底，让我只能触摸到它的光面。感觉如同那次我行走的秋天的路上，那大片大片的野菊中旁支出的那朵孤独的有些残枯的花朵，一下子就捕获了我的心。后来它就像一片阴影时时盘踞在我的脑海。就在那天，我知道了邻居女人是你姑妈，你是因父母离异才暂时寄居在这里。 　　七岁的天空是灰色的，浮云很淡，轻轻地一抹，像缭绕烟雾。我，头发稀疏，像几缕枯草爬在额头，两个短而小的刷子在两边直直地伸出。那时的我，体弱多病，是卫生院的老病号，被全家的人呵护者，而从那时起，我成了你的保护神，这身份让我异常兴奋。 　　书包很沉，我的肩膀已经倾向一边，肩膀倾斜的程度与书包的重量成正比。你尾随在我的后面，眼神是惊惧的，因而我感觉你心灵的脆弱，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兔子，时时伸出警觉的触角，做出防范的姿势。这样，高我半头而小我一岁的你，在气宇轩昂的我的面前，尤显孱弱。每天我们穿过三栋小巷低矮的平房，大树底下，张凯书屋再穿过一号楼就来到了学校。每天往返四次。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别处，你从不搭言，恍若无视他们的存在。同样，与你相处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你说话的记录，只有那双望向我的眼睛，直直的，深深的，透露着信任。于是，我就是在这依赖的眼神里，怀着一份神圣的心情过着每一天。 　　一号楼同其它五座一样，是干部楼。三层，如按现在的标准，那应该属于简易楼。而在当时，却是我们这唯一的楼宇，几年前，我曾去过一次居住在四号楼的朋友家，楼道是石灰铺成，已经被践踏得油光发亮，墙壁斑驳如画，楼体却依然坚实牢固，然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威严和神秘。如果 不是发生了一件事，它们或许早已从我的记忆中消失。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绚烂地开在大地，灼灼地燃烧在身上。因学校组织义务劳动，我们都自带了家具。那天，我们带了什么家具，我已经忘记。那时学校象这样的义务劳动很是频繁。你依然尾随我一起上学。走在一号楼前，就遇上了敏。这个女生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平时在班里称王称霸，看到她我马上意识到，眼前将面临一场恶斗。胆怯之时，我恍若一束哀怜的目光望着我，于是，就在敏揪扯你时，我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和敏开始了争斗。过后，我一直不明白，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哪儿来的勇气。 　　一年后，你父亲再婚，把你们接了回去。后来音讯杳无。我上高中那年，你和哥哥做为孤儿，一起来到了这里。你父亲在一次抗洪救灾中殉职，继母随后也另嫁他人。那时，我们做为搬迁户已搬在新楼，你姑妈二楼，我们一楼。每天上下学时，远远的就能看见你低头行走的身影，显得很孤单。有一次在楼道里遇到你，你站定，不言不语地望着我。颀长的身子已经高我一头。我忽然感觉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羞涩的男孩儿了。过后，我一直觉得有一种熟悉的东西依然环绕着你，在我不解其意时，在一个黄昏，我忽然就触摸到了它，它深深地扎在你的眼睛里，融化在那潭湖水中，每一丝波动都能使它轻易地跃上你的眉梢，布满你的脸。以至于多年以后，想起你，总是与忧伤联系在一起。不到一年光景，你父亲所在单位，给你们安排了工作，从此，你又音信全无。 　　事隔多年，你奶奶病逝那年,我又一次见到了你，那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时，尽管你一身缟素，依然掩盖不住你青春勃发的挺拔。有几次，我站在楼廊里，想要安慰你，但每次碰到那双眼睛，我便一惊，什么也说不出口。我仿佛触到了眼里的湖水，它已经不在平静，多年的隐痛已使那些忧伤化成了礁石，固执地栖息在你的体内，冰冷而坚硬，每一次潮汐都会掀起巨浪，带来汹涌波涛……！ 　　自此以后，成家，搬迁，我的记忆里便没有了你的记录。偶尔从你姑妈那里得到一些你的消息，也大多是含糊其词的。从此有关你的记忆随着岁月的更逝，也渐渐蚀去了它骨架，而那双眼睛还有储藏在里面的忧伤却如一江春水，一直流淌在岁月的小河！
2009/5/1 [ 本帖最后由 戈眉 于 2009-5-6 08:3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