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 姑 庙
2021-12-30抒情散文夏红卫
我对恐惧最完整的版本记忆,源于姜家村那座由尼姑庙改建的学校。依河而砌,青砖所筑,瓦楞片片,如册册线装本整齐有序。方砖搭建的对称屋脊,高高飞翘,透露出一种显赫。两棵老槐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按理说,尼姑修庵,和尚筑庙,可姜家村迥然不同。这里流……
我对恐惧最完整的版本记忆,源于姜家村那座由尼姑庙改建的学校。依河而砌,青砖所筑,瓦楞片片,如册册线装本整齐有序。方砖搭建的对称屋脊,高高飞翘,透露出一种显赫。两棵老槐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按理说,尼姑修庵,和尚筑庙,可姜家村迥然不同。这里流传一首民谣:姜家庄,名堂大,三桥四井五庙堂。雨华庵,乾隆赐,住和尚,念佛经。尼姑庙,苦人修,穿莆鞋,化万户。尼姑庙是位外地女人所修,没人知道她的名字,也没人知道她从何而来。就像一粒风中漂泊的种子,无意之中飘落。村里有人信誓旦旦地拍胸脯,曾见过女人,盘檀木发髻,背青蓝色的细软,脚步轻碎。也有人对天发誓,省城某高官的门口远远地眺过一面,那风华绝代的身段啊,过目不忘。
真得似曾相识,无人作证?长发是否盘髻,没人知晓?但女人冰清玉洁的容颜,不染半点脂粉,却是事实。她的到来,如一粒石子抛入水塘,层层涟漪荡漾在姜家庄这个平凡的村落上空。有好事者,旁敲侧击探虚实。女人守口如瓶,说青丝断,已忘世间凡尘事。
时隔不久,女人用所携的积攒,砌了座庙。十三间房屋,貌似北京的四和院,供的是木塑观世音。庙宇无名,庄上人顺口叫它尼姑庙。女人寒暑与春夏着灰衣,背木质观世音,四村八舍送黄符化缘。后来,女人收两女孤儿为弟子,孤灯青烛,诵经斋醮做功德。
等我开始记事,已经好多年以后了。一场运动,席卷而来。木塑像抛入火堆,一缕青烟,化为灰烬。十块八块砖头砌几级台阶,铃铛悬挂,尼姑庙成了姜家小学。女人被赶出庙宇,一弟子庙宇北檐下用布腰带结束绝望,一弟子无可奈何还俗嫁人。一夜之间,姜家庄多了所学校。一夜之间,姜家庄多了个走路拄拐的灰衣老人。
白天,学校喧嚷,朗朗书声悠扬。夜晚,寂寥,散发着阴森森的气息。特别阴雨夜,冷风“呜呜”地在操场内打转,像人哭泣。庄西头的王瞎子说,小尼姑少年亡阴魂不散。加之嗜好打麻将的老烟头,曾在午夜散场发现学校大门口有人影晃动,回家上茅房摔破头的血光之灾,给学校披上一层恐怖的面纱。
五六岁,没到上学的年纪。虽说父亲当校长,教师子女可以优先照顾上学还不要交钱,但我怕上幼儿园。我对姜家小学好像天生存在着敏感和畏惧,宁可家中咿咿呀呀地背唐诗。
那天,阴沉,天空像人欲哭无泪的脸庞。早该放学回家的父亲,还没回来。母亲让我到离家不远的学校喊父亲吃晚饭。我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嘟着嘴。坑坑洼洼的巷道,平常踏上去高高低低韵味深长,今天,格外地硌脚。麻雀吱吱喳喳飞过头顶,不像唱歌,像是无休止地争吵。
两扇木质校门,破旧,敞开。两侧四个楷体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父亲用石灰水所写。父亲的楷书真是一绝,乡亲们都这样说,竖大拇指。空旷的学校出奇的静,老槐树“沙沙”的响。不大的操场,零星长着草,间杂一些蓝颜色叫满天星的花。南墙角一段颓塌的围墙,一只灰白相间独行的猫,弓着腰,绿眼睛,给人无限想象的空间。
右手扶门,跨进学校。胆怯地,小声地喊 “爸爸、爸爸”,声音产生着共鸣。没有父亲的回应。幽邃的校园,我依着东墙,胆战心惊地向北侧教室移去。那里有办公室、父亲所教的五年级和厕所。站在北檐,几根粗壮木柱,朱漆剥落殆尽,露出一道道岁月的年轮。屋檐灰尘纷纷,一股股腐朽的味道。顶头是厕所拱形圆门,长长的过道,好似延伸远方,遥不可及。
五年级空荡,办公室锁了。踮着脚,透过窗户残缺不全的塑料布,找不到父亲的身影,摸摸前额,冷汗。抬眼,炊烟袅袅,我产生回家的念头。
突然,厕所传来轻微的叹息声,极其哀冤和悲凉。好奇与恐惧就像三叔家的阿黄跟大伯家的小黑,两条狗碰到一块便争斗不休。假意咳嗽几声,厕所里的叹息声消逝了。一个大胆的念头灵光乍现。像踩在云端,我一步一步向厕所走去。叛逆跟好奇,也许是人生性格最初的底色。
一个身影闯入眼眸。枯瘦,驮背,拄拐。我拼命控制抖擞不停的双手。当额头堆满皱褶的灰色身影,失血的嘴唇上下相击发出“小卫”(我的小名)两个音节时。大脑陷入一片恍惚,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冰凉慢慢袭来,拂过后背,掠过颈脖,穿越整个头皮。短暂的空白过后,我清醒几许,不敢怠慢,转身撒开腿。“噗”的一声,臀部一片清凉。下意识地摸摸,裤子臀部中缝处炸线了。没多想,也没停留。黑暗通往光明的大道上,我奋不顾身。
第二天,没起床,发高烧。中午放学,父亲拎回一只鞋。是学生捡于操场,跟母亲巷头巷尾寻遍一晚未果,正好一双。
[ 本帖最后由 夏红卫 于 2009-5-18 20:52 编辑 ]
很赞哦! ()